第一章: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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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這邊是重症監護室,閑雜人等不能進入,先生!”亮如白晝的醫院長廊內,一身從頭白到腳的女護士一麵小跑一麵用眼神朝兩邊過往的醫護人員求助。
被稱作先生的男人旁若無人地在長廊上大步流星。
男人個子很高,穿一身黑紅相間的運動服,雖然隻是一個挺拔而修長的背影,但渾身散發出的高貴氣勢,硬是讓過往的護士看得驚訝得張了好一會兒嘴才紛紛回過神來。
“天、天哪,先、先生,那邊是重症監護室,您不能、您不能再去了。”
有跑得稍快的護士連忙攔在他麵前,抬頭的瞬間,卻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畫麵一樣。男人麵無表情地低頭,輪廓分明的臉龐上五官如刀刻般完美。
攔在他麵前的女護士不由得看得呆了兩秒。
僅僅是兩秒的時間,男人嘴角一勾,手與此同時穿插過白大褂的腰間。“天、天哪……”女護士下意識地閉眼。
良久,男人卻沒有吻下來。
一片唏噓之中,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女護士紅著臉睜開眼,麵前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她抬頭掃了白晃晃的周圍一圈,才發現所有醫護人員像著了魔似的紛紛看著她身後。
她回頭,果然見那個男人站在身後的重症監護室門內。
“我還以為他去了哪裏……”女護士正要鬆口氣,這口氣鬆到一半時,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看病房的門牌號,立刻又將鬆出去的半口氣吸回來。
806病房,那是蘇氏集團董事長蘇洪傑的病房!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失職,我現在就——”
“少爺?”鎂光燈下,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睜著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看向門口。
“少爺?”女護士跟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口的男人。
“何叔,我來看看爸爸。”男人依舊站得筆直,連肩膀都不曾晃動一下。
“少、少爺……”被稱作何叔的男人幾乎是反彈性地站起來,渾濁的眼中慢慢騰起一股霧氣。“少爺,這些天,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裏?老爺他、老爺他……”一步一步朝男人走去,微胖的身子將紮在背帶西褲裏的粉白格子襯衣撐得沒有一絲皺褶。
男人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並不急著回話。
何叔走了兩步,才發現門外此時已經圍了不少好奇的醫護人員。“你們先出去吧,有什麽需要我會再叫你們。”何叔止住步子,勉強挺直身板地地吩咐他們。
站得最近的女護士終於回神,連話都忘了說,慌忙抱著文件夾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不忘輕手輕腳地將門合上。
“少爺!”等到磨砂玻璃上的人影離開過後,何叔慌忙上前扶住男人。“少爺,這些天你都去了哪裏?怎麽現在才回來,老爺他、老爺他……”說著欲言又止地看向掛著點滴的病床。
一塵不染的白色被褥遮了病床的大部分,隻露出了個麵無血色的臉龐在外麵。從外貌來看,露在外麵的這張臉的輪廓和被稱作‘少爺’的男人頗像:同樣分明的輪廓,同樣高的鼻梁。不同的是,被稱作少爺的人長著雙深邃的眼睛,而被稱作老爺的人雖然閉著眼,但依稀能看出他的眼睛並不怎麽深邃。
“少爺,您不知道,自從你失蹤後,老爺就中了風,現在雖然脫離了危險期,但是醫生說好像腦神經被壓迫,很難才醒得過來。”何叔說著又一副將哭要哭之勢,抬手抹了抹眼角後,蹣跚著步子坐回病床旁,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我知道。”男人終於垂了眼睫,輕輕歎了口氣。
“少爺您不知道!”何叔淚眼婆娑地回頭:“老爺他是因為你失蹤才會突然病倒的,老爺這一病,整個蘇氏也跟著遭殃,二少爺一個人哪操持得過來啊!”
“佑民怎麽樣了?”男人跟著脫口而出,才發現這句話他在昨天已經問過了。
何叔搖了搖了頭,目光落回病床上麵無血色的臉龐上:“二少爺倒是經常來看老爺,不過他又要兼顧蘇氏又要來看老爺,哪裏顧得上啊!”
“何叔,你好好想想,我……到底是怎麽死的?”
男人猛然抬頭,天花板上的鎂光燈照在漆黑微卷的短發上,在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上斜出一截陰影。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在陰影之下就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
碰巧窗外不合時宜地閃過一道閃電,折得男人的臉龐慘白一片。
何叔看得手一抖,隨即輕輕將雙手從打著點滴的手上拿開,忙自拍胸脯順氣:“少爺你真是嚇死我了,你這不好好站在這裏的嗎?說什麽死不死的胡話?”
“不是。”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形容有些欠妥,男人改口道:“我是說我怎麽失蹤的?”他稍微抬了抬頭,如琥珀的一對眼眸在鎂光燈下熠熠生輝。
“少爺你沒事吧?”何叔狐疑看打量他,接著撐著膝蓋起身,蹣跚幾步走到他麵前,舉高手掌在他額頭上摩挲。
“何叔,是否失憶是不能通過撫摸額頭摸出來的。”男人依舊麵無表情。
“也對。”何叔呢喃著放下手,往裏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護士,護士!”
像是料到何叔會做什麽一般,男人彎起修長的手指,做了個禁止的手勢:“我沒有失憶,隻是關於我出事——我失蹤這件事不記得了,這件事和爸爸病倒有很大的關係,我去問過佑民,佑民說大概一個月前我們全家去伽羅海灣遊玩,回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失蹤了。媽媽則說當時她當時喝醉了,對於此事一點也不記得,所以我想問問何叔你,去伽羅海灣的那天,你到底有沒有看到什麽?”
“那天?”何叔坐回四腳凳子上,訥訥望著男人身後,眼神忽然變得空曠而悠遠,好像忽然一下子回到了蘇氏一家出海遊玩的那天。
“那天為了蘇氏集團下麵的蘇夫人珠寶公司上市,夫人提議在開遊艇去伽羅海灣捕魚開party慶祝,我還記得那天天氣不錯,二少爺不一會就釣上來許多海魚,少爺你也吊上來許多海魚,後來大家都玩到很晚,夫人和老爺還有二少爺都喝得醉醺醺的,隻有少爺你一個人清醒地睡了。後來我醒來的時候,遊艇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開離了海灣。”
“何叔,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沒有漏掉什麽?”盡管得到的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總覺得,何叔一定漏掉了什麽。
“沒有。”何叔搖了搖頭。
“那天除了我們家人還有去參加了party?”
“除了老夫夫人少爺你和二少爺,還有蘇夫人的代言人韓彩娜小姐,以及蘇夫人的執行董長萬先生,除此之外就是蘇氏的模特們和一些雜務人員。”
“何叔,你再仔細想想,那天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嗎?”7777777
“沒有了。”何叔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疑惑地望著眼前的男人,詫異道:“少爺你真的全都不記得了嗎?”
“我一覺醒來之後關於那件事全都不記得了。”
“沒關係,反正少爺你也回來了不是嗎?”何叔笑了笑,彎彎的眼眸中有淚光閃閃。
男人這回沒有回答何叔的話,而是神情複雜地望了病床一眼,然後皺眉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走廊上響起花癡的議論聲。
夜幕已經垂下,整個南市一片燈火闌珊。男人出了醫院後直接打車去了BOM大廈。
他站在大廈頂樓,眼睫一低,就能看到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盡縮於眼底。“原來不知不覺已經九月了。”桂花的香味隨著夜風飄進他鼻子,有些癢。
而距離那件事,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
那件事到底具體是什麽事,又發生了什麽,他實在記不起丁點半分,腦海中就好像有個無形的橡皮擦,將那件事的記憶擦得一點不剩。
還記得他醒來時,是在伽羅海灣的一處海岸,他睜眼的刹那,漆黑如墨的天空驟時電閃雷鳴,滂沱大雨刷天刷地落下來,滴滴大雨如石子一般砸在他身上。
“我怎麽會在這……”他精疲力盡地扒著海灘上的沙,緩緩向岸上的高地上爬。
雨水混雜著泥沙飛濺在他臉上,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
“不管怎麽樣,我都不能死在這裏……”
“可是你已經死了。”
他抬頭,隻見大雨滂沱的夜裏半點等光亮都沒有,又怎麽會有人跟他說話。
似乎為了印證他心中所想一般,一道閃電猛然將整個海灘照得明亮如晝。“你現在已經死了,但是因為你並不想死,又並非自願死亡,所以你成為了惡魔。”那聲音從上空響起,空靈而悠遠,一時竟讓人聽不清男女。
他抬頭,漫天大雨濃縮於眼中。
“什麽惡魔?”他抬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惡魔就是。”那聲音一響,閃電就隨之一閃:“其實每個人在這世界上,活的都是一個身份,比如父母的孩子,老師的學生。如果哪天擁有這個身份的人死了,那麽他的身份也會漸漸被人遺忘,而你隻是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死了,因為是意外,所以你將成為惡魔。惡魔即是,在這個世界上毫無身份的人。”
“什麽是毫無身份的人?”
“以永遠流浪的身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隻能記住你三天,三天過後,你的名字和你外貌關於你的記憶都會被時間抹除。”
“那這和死了有什麽差別?”
“如果你找到自己死的真相,那麽你就可以選擇是否複活。”那聲音頓了頓,又接著說:“或者和一個活著的人簽訂惡魔契約,那麽你就可以和他互換身份,擁有他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包括性別和外貌,而他則會成為惡魔。簽訂契約的人可以看見真實的對方,而其他人隻能看到交換後的身份。”
“惡魔……身份互換……”男人喃喃自語,還在琢磨話裏具體的意思,天空忽然又劃過一道閃電:“如果交換後不想看到真實的對方,隻需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你接受事實,你自然會明白惡魔規則。這是上天給你機會,也是你拋棄這個世界的懲罰,去吧,去尋找真相吧。”
“真相?”男人終於從記憶中回過神來。許多天後他終於體會那番話裏的意思,他醒來之後爸爸就病倒了,無論是他去醫院看望多少次,依然會被護士攔著,何叔也總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
不管他怎麽問何叔或者是問蘇佑民或者是誰,得到的答複永遠都是千篇一律。
“到底要我怎樣做……”男人挺拔的身影嵌在陰影裏。
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而整件事卻毫無進展。他垂眼歎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離開。
餘光冷不防落在一米高的護牆上。
樓頂清冷的燈光如細小的雪花灑下。
他輕手輕腳地退回幾步,才看清護牆上高坐著個人。那人背對著他,雙腳懸在樓外,輕盈如蟬翼的潔白連衣裙被夜風輕輕吹起。
細細絨絨的齊頸黑發輕輕揚在光輝中,遠遠看著,就像是即將隨風而去的蒲公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