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見我不說話了，怒不可遏。

    “霏霏，把你的背包拿上，你媽既然這麽急著要攆我們，我們就趕緊走，別留在這裏礙她的眼！”

    我的心往下沉，太想挽留他們，沒經過大腦思考，脫口就勸：“周漾……能不能把先飯吃了？那麽多菜……”

    “你一個人吃不完。”他打斷我，眉毛狠狠地挑起，臉上的表情特別凶，活像一尊煞神，說話也是咬牙切齒，“你吃不完的，全塞給我們？！所以我和霏霏的作用就是來給你解決剩菜剩飯？”

    他話說得特別難聽，臉色蒼白的霏霏一直站在桌子旁邊，仔細去看她其實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我不知道是不是霏霏說了謊，還是我自己誤解了意思，周漾今天不是來跟我道別的……

    一時之間，我腦子也是稀裏糊塗的，周漾突然發這麽大的火，也把我給嚇住了。

    “霏霏，你愣著幹什麽？我讓你去收拾東西！”

    “周漾凶什麽啊！我什麽時候說要趕你們走了？！”

    這煞神不僅對我怒目而視，眼見霏霏喊不動，於是他自己親自上樓去收拾霏霏的東西。走得飛快，隻是一眨眼，人就直接衝上樓了。

    “對、對不起……”

    霏霏發出了細如蚊鳴的聲音，我看他她腦袋低著，雙手緊緊地捂住臉，從指縫裏流出濕漉漉的水花。

    我看著特別心疼，竟然被周漾嚇成這樣了。

    當即蹲下身，手握住她瘦弱的雙臂，柔聲安慰：“沒事的，霏霏，不哭，不哭……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誤會了。我以為你們是今天就要走，來跟我道別的……”

    “不…不…是……”霏霏搖了搖頭，語氣近乎是在抽噎，身體抖得厲害。

    “別怕，別怕，不是你的的錯。我會跟周漾解釋清楚，相信我，霏霏不哭了，不然一會兒眼睛都要哭腫了。”

    話音剛落，耳邊聽到一陣急促地腳步聲，我猛地轉頭，眼見周漾電掣風馳般衝過來，他手裏提了個行李箱，短時間之內把霏霏的東西全收拾了。

    我的腦子正想著怎麽開口跟周漾解釋，周漾走過來，無情地扒開我握住霏霏的手臂，拉著她就往大門口走。

    邊走，邊用冷漠口吻說道：“就不勞煩你親自送我們了，我和霏霏有腿，會自己走。”

    “嗚嗚…不……嗚嗚…”

    霏霏被強行拖著走，她在抗拒，激動地想要說話，越急越說不出來，嘴巴張了又張，最後拚盡全力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啊——！”

    孩童稚嫩的聲音總有著難以想象的爆發力，霏霏吼出來的聲音尖銳又刺耳，我感覺自己耳膜都受震動。

    也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力氣，吼得臉色都紅了。

    這讓我想起了自己要丟下霏霏的那段日子了，為了讓她適應，我晚上不再抱著哄她入睡，霏霏最開始不習慣，就哭，哭到我心軟伸手抱她為止。

    周漾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曾經抱著霏霏在房間裏偷偷哭過好幾次，糟糕透頂的生活，被錢逼到絕望，情緒壓抑到萌生想自殺的衝動。

    霏霏才隻有幾個月大，小小的人兒，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我看。

    看得我心底生出了罪惡感。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我要丟下她了，良心的譴責讓我每晚都會被噩夢驚醒，醒過來枕頭都濕的。

    現實逼得我喘不過氣，即便是夢裏，我得不到喘息的機會。

    我對霏霏的愧疚也從丟下那一刻開始，紮根在心裏，一天又一天，如同滾雪球般增加。

    眼下聽見霏霏的慘叫聲，我情緒受到觸動，仿佛魔怔了般，衝上前去抓住周漾拉霏霏的那隻手。

    霏霏突然扯著嗓子吼：“媽媽她不是要趕我們走！是我告訴她……爸爸你會帶我一起出去工作！”

    周漾狠狠一震，瞪大眼睛俯視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使勁力氣都掰不開周漾拉著霏霏的手，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忽而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小榆姐！”周漾吃痛地叫著我。

    我趁機把他推開，他一個踉蹌，險些倒在地上。

    我轉頭，用力地抱緊霏霏，仿佛隻要把她抱緊，她就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這輩子，我最虧欠的就是她，我的親生女兒。

    沒能給她美好的童年是我的錯，我也妄想著能照顧她直到長大，可她不要我。

    我該怎麽辦。

    我就快要死了，可是我的罪孽還那麽深，我的霏霏還那麽小……

    “霏霏……霏霏……”

    我期期艾艾地喊著霏霏，但是沒有得到回應，因為霏霏已經嚇懵了。

    一定是我的樣子太嚇人了。

    我嘴唇和牙齒上都沾了血，這血不是我的，是周漾的。

    我把他手咬出血了。

    “小榆姐我跟你是有多大的仇啊？”周漾抬起手腕上湊我麵前，讓我能清楚地看見他正在滲血的傷口，神情頗為委屈地控訴我的罪行，“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但你也對我太狠了。”

    霏霏也回過神，哭著喊爸爸，她掙紮著想要將我抱住她的手推開。

    我看到周漾的手後，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身體驟然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我放開霏霏，腿腳發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鼻子毫無征兆地湧現出一股熱流。

    糟糕透了，鼻子裏又再流血。

    “爸爸你痛不痛？我們現在就去看醫生……”

    “問題不大，不用去看醫生。”

    我連忙用雙手捂住臉，佯裝哭泣，匆匆忙忙地從地上爬起來，剛抬腿，胳膊肘就被一隻手掌給拽住了。

    “小榆姐。”

    “放、放開。”我說話都結巴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們看見，不能讓他們知道。

    “你怎麽了？捂著臉做什麽？”

    我沒回答，艱難地想要掙脫周漾的手。

    “你是不是哭了？”周漾語氣輕柔地問道，他伸手想要捧起我的腦袋。

    我如臨大敵，條件反射地往前跑。

    “小榆姐，你先別哭，我道歉，我不該不聽你的解釋……哎，小榆姐，你別跑，我知道是我的錯，能不能給個原諒我的機會。”

    “不能，都說了讓你別碰我。”我根本不敢鬆開手，周漾這臭小子偏偏還在試探扒開我的手，我急慌了，拚命地掙紮。

    霏霏突然語出驚人，大喊道：“爸爸，她……媽媽她手上有血！”

    “血？”周漾驚住，下一秒硬是用蠻力掰開我的手。

    我都急哭了，雙手都被被他抓在手裏。我不清楚我現在有多狼狽，可是從周漾的表情來看，以及我滿手的血汙來看，我應該是狼狽到了極點。

    “小榆姐你怎麽出這麽多血？”周漾放開我的手，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他想到了什麽，急忙追問：“你今天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是什麽？”

    “手拿開，別碰我，很髒啊。”我強顏歡笑，“醫生說我最近肝火旺，讓我少動氣。”

    “真的？檢查報告呢？給我看看。”

    就知道你會問，幸好我早有預謀丟了。

    “你先放手好嗎？至少讓我去把臉洗幹淨。”

    “哦。”周漾收回手。

    我捂住口鼻，趕緊走向衛生間。

    霏霏不放心地跟上前，問我：“媽媽你真的沒事嗎？我們還是去醫院再看看吧，你真的流了好多血。”

    “沒事，我情緒太激動了。”我搖頭，眯起眼睛溫柔地笑了笑。

    周漾沒跟過來，他的表情讓人深思，看我眼神也挺古怪的。

    我沒管太多，先進衛生間，鎖了門。用水淋濕毛巾慢慢地擦鼻子。

    門外沒有什麽動靜，我有種預感，周漾可能上樓去我房間翻我拎回來的一袋藥。

    真是大意，回來恰好讓他撞見了我拎著一袋子藥。藥太多，包裝不下，早知道應該背個大包去。

    我有此擔心鼻血會流個不停，幸好用毛巾敷了一下就止住了。剛擦個臉，門外傳來了很多腳步聲。

    “李榆，你在嗎？！出什麽事了？”

    是伯伯的聲音。

    應該是被霏霏剛才的慘叫聲吸引來的，我照鏡子檢查了一下儀容，連忙拉開衛生間的出去。

    一出去就瞧見下樓梯的周漾。

    這臭小子也真是膽大包天了！

    “李榆，剛才你家隔壁的楊嬸聽到你屋裏有爭吵聲，還有小孩子的慘叫聲。楊嬸急著來村裏叫我，是出什麽事了嗎？”

    來的人有點多，除了伯伯和伯娘，以及伯伯說的楊嬸，另外還有三個麵熟的村民，其中的一個老大爺不好惹，當初我弟來下葬，就他阻撓得最凶。我不想通他怎麽也會來，看著不想是來幫忙，倒像是來找麻煩的。

    “沒有事……我家電視剛才壞了，聲音突然變得好大。”我強裝鎮定地扯著謊。

    楊嬸狐疑道：“不可能啊，電視聲音也沒有這麽大……”

    “你衣服上怎麽有血？！”其實一個老大爺指著我說。

    “哦，這是殺魚的時候不小心濺到的，我今天在劉伯家魚塘裏買了條草魚回來煮。”我看到霏霏有點被人多陣麵嚇到，忙給周漾使了個眼色，讓他去照看霏霏。

    誰知變故橫生。

    老大爺居然認出了周漾。

    “我沒瞧錯吧，這不是周誌明的兒子嗎？小楊你眼神好，你來瞧瞧。”

    “嘿，還真是，張姑公你不說，我都還沒瞧見。”

    老大爺皺容遍布的臉瞬間露出厭惡之色，“這一家子真是恬不知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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