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你聽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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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晗抿緊了薄唇,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終於選擇了開口,因為剛才的爭吵,他的聲音還有一絲沙啞,像是鬥爭中的獸,“上次你就應該知道我家裏環境不對勁了吧。沒錯,他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現在的爸爸是我的養父。”

    “其實也沒有那麽多的原因,隻是我爸他養不起我的,而且我小時候就已經展現出極強的運動天賦了,就想著將我送給有錢人養著,也好讓我以後的路好走一點。路家沒有孩子,我媽挺喜歡我的,就讓我養父給了我爸一大筆錢,將我收養了。”

    後來路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當然更看重親生的了,而路晗,就隻剩下為路家撐門麵的價值。他隻能更努力地訓練,更努力地發揮自己的價值,才不會被拋棄——優秀如他,內心隱藏著的,是一層深深的恐懼。

    知道路晗成為省級運動員之後,路晗的親生父親找上了門,他好賭,來的目的隻有一個:錢。路家要麵子,不可能不給,但是他們也不可能養著一個無底洞。路晗知道,他們對他的不喜歡又加深了一層。

    他偷偷地找到親生父親,告訴他,如果他再去路家的話路家就準備告他敲詐勒索了,如果他消停一點的話,自己可以偷偷把錢給他。

    這就是薑小茶在臨安街道的小平房裏看到的那一幕。

    “他又缺錢了,而且剛剛知道我從省隊退役,一直鬧著說這肯定是一個陰謀,我這麽有天分,怎麽可能退役呢?他太看得起我了,然後他給我爸打了電話,說是路家把我害成這樣的……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為什麽他一定要逼我呢?”

    路晗煩惱地抓了抓他的短發。等他的養父過來,恐怕這裏又會起一場爭執。

    薑小茶捏了捏拳頭,最後隻有無力的勸解,“別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摸了摸著自己的錢包,裏麵還有小幾百塊錢,謝如錦對她冷淡,卻不會在物資方麵虧欠她。薑小茶拿出錢走到中年男子的麵前,恨不得直接把錢丟在他的臉上,“你想要長期飯票?想要的話趕緊拿錢走人,我們就不奉陪了。”

    男人還想說什麽,卻被薑小茶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隻是一顆精子而已,別老是上綱上線地以為自己是親爹了不起。我跟我爸相處的時間隻有七年,但是勝過你這種活了這麽久卻隻會給孩子拖後腿的人很多!”

    年輕的時候總會愛憎分明,將喜歡與厭惡表達得清清楚楚,永遠不容許灰色地帶的存在,也不願意寬容與自己立場不一樣的存在。

    男人終於沒有說話,捏了捏掌心的錢離開了。

    路晗說,“謝謝你,錢我以後會還你的。”

    薑小茶想說不用還了,但是看到少年堅決的表情,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路晗說,“其實你不應該那樣說他的。不管怎麽樣,他還是我爸,我總不能不管。他也是希望我好的吧。”

    薑小茶覺得不可思議,“這樣你都還幫他說話?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爸爸!”

    “什麽是一個好爸爸呢?”路晗問。

    會撫養孩子?有擔當?不會給孩子拖後腿?……

    薑小茶腦海裏閃過一條條標準,但事實上到底應該怎麽樣,她也不是很明白。她太早失去爸爸了,以至於那個笑容溫和的男人在她腦海裏隻剩下一個笑容,她會記得他很好,但是怎樣個好法,她已經毫無印象。

    不過薑小茶知道的是,一個好父親,絕對不應該是路晗爸爸這樣的。作為一個父親,要有多厚的臉皮才會主動放棄孩子的撫養權,並且在這之後跟孩子要錢?

    路晗的眼裏光芒動蕩,種種情緒的交錯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滄桑。他也曾憤懣不平過,怨憎上天為何待他不公,他也在絕望裏沉浸了許久,才逐漸明白,他隻能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上天的安排。

    正如有一次他溜進教堂,聽見裏麵的基督教徒在念《聖經》,“如果有人打了你左臉一巴掌,請將右臉伸過去。”

    其實並沒有什麽好羞恥,隻不過是在棱角磨盡之後的接受。

    他總算明白,無論親生父親在他這裏要了多少錢,展現了多少貪婪的嘴臉,也要比路家的冷淡來得更加真實。那個失敗的男人,依舊可以給他一些真實的溫暖與關愛,哪怕隻要一言不合,他就會罵罵咧咧,像每一個底層的失敗者一樣。

    “也許吧,也許他不是一個好爸爸,但是他終究是我爸爸。我希望我可以賺更多更多的錢,這樣就可以養他了。”路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明明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有著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憂愁。

    兩個人並肩坐在遊泳館麵前的台階上。

    薑小茶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我能夠理解你的,我也是被收養的孩子。”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隻有在這個時候才顯得無比接近——他們是同類人,所以在互相靠近的時候,能夠從對方身上汲取一絲溫暖。他們經曆了太殘酷的冬天,所以對這樣的溫暖尤為珍重。

    路晗吃了一驚,轉過頭看她,“真的嗎?我都沒有聽說過呢。”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說的。”薑小茶自嘲地笑了笑,真的沒什麽好說的,沒有必要將自己的身世傳得人盡皆知,就像誰都不願意展露自己的貧窮一樣,領養,很顯然,是一個比貧窮還要敏感的話題。

    所以哪怕學校裏還有人認為她是來自貧困家庭的孩子,才一直沒有跟大家介紹家庭情況,薑小茶也不會將林家顯擺出來,因為林和薑之間的一字之差,就可以將她的身份暴露無遺。

    “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我家裏已經沒有人了,而林家對我挺好的。”對於她,也許林家真的可以說是仁至義盡。隻是有時候仁至義盡永遠都無法彌補那點缺憾吧。

    路晗臉上的棱角都變得溫和起來,似乎認同了薑小茶同類的身份,他伸手摸了摸薑小茶柔軟的頭發,“你跟我說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每個在黑夜裏跋涉的人都抱著一個信念,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至於未來到底是不是會好起來,誰知道呢?他們隻知道,這個時候的信仰,能夠幫助他們泅渡到對岸,泅渡到希望的對岸。

    這樣就夠了。

    薑小茶彎了彎眼睛,“你會害怕嗎?”

    裝作若無其事背後的害怕,無人可以言說的恐懼,隻有自己一個人承擔的壓力。對於薑小茶來說,這種恐懼是無時不刻都存在著的,它變成了深夜的噩夢,具化成了恐水症。

    薑小茶不會告訴韓婉念這些,因為哪怕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不會理解她的處境,她無法理解那種窒息的感覺。她告訴韓婉念自己的身世,隻是為了坦誠,卻無法被理解。而麵對路晗,她總算能夠自由地暢談,像是一見如故的朋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