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莞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賀霆時的情景，那是高二的時候，她十七歲。

    十七歲本該是生命中最美最好的年紀，青春，陽光，無畏，有大把可以揮霍的精力和時間。可是顧莞的十七歲卻並不美好，甚至鮮血淋漓。

    那一年，顧莞的父親染上了賭癮，借了大筆的高利貸，後來又因為故意傷人罪被捕入獄。顧莞打傷了前來討債的人，進了少管所。顧莞的母親不堪壓力，離家出走。

    自此，顧莞成了爹不疼娘不要的孤兒。

    顧莞的父親入獄這件事很快就在校園裏隱秘的傳開來，人人都說顧莞是殺人犯的女兒，看見她都躲著走，避如蛇蠍。校園暴力隨之而來，顧莞先是被集體孤立，後是被集體欺辱。

    遇到賀霆那天，顧莞剛剛和幾個女孩子結束一場混戰。她寡不敵眾，被鎖在了雜物間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裏麵爬出來。

    她灰頭土臉，模樣狼狽，為了避免人們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回家的時候特意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小路，結果就出了事。

    顧莞被幾個小流氓堵住，巷子狹窄，前無通路，後無歸途。

    盡管對於顧莞來說，打架是家常便飯，可是麵對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她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她抿緊唇，目光淡漠的掃過眼前的幾個人，打算挑個好打的下手。

    賀霆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穿著和顧莞同樣式的校服，站在巷口，高聲喝道，“幹什麽呢？”

    那些小流氓斥他，“不要多管閑事！”

    他卻偏不聽，一步一步的走過來。逆著光，顧莞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腳步聲，堅定的如同鍾鼓，傳進她的心裏。

    賀霆走到顧莞前麵，將她護在身後。他眸光銳利，像一頭身姿矯健的獵豹鎖定了獵物，隨時會撲過去撕碎對方，野性又充滿魅力。

    他的身手很好，護著顧莞，一對三，毫發無損，將那幾個小流氓趕走。

    他轉身看向顧莞，眼神關切，“同學，你沒事吧？”

    顧莞感激賀霆為她解圍，低低的說了聲，“謝謝。”

    她說完便要離開，賀霆卻拉住了她，看著她腿上那條蜿蜒的血跡，蹙著眉頭說，“你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吧。”

    那是顧莞在爬出雜物間的時候刮傷的，她毫不在意的說，“沒事。”

    正要轉身，卻再次被賀霆拉住，他執著的說，“傷口如果不及時處理會感染的。”

    顧莞並不習慣被一個陌生人這樣關懷，她抬起眼，目光狠厲，冷冷的說，“不用你多管閑事。”

    她已經承受了太多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她不願與人過多交往，不想關心別人，也不接受別人的關心。

    可是賀霆卻鐵了心似的，他不顧她的掙紮，生拉硬拽的將她帶到附近的診所。為她的傷口做了消毒處理，抹了傷藥，纏上了繃帶。

    賀霆的一番好意並沒有得到顧莞的感激，她隻覺得眼前這人實在奇怪，她是死是活跟他有什麽關係。

    所以在賀霆看過來的時候，顧莞沒有給他好臉色，甚至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離開了。

    可誰知過了幾天，她又遇到了他。

    放學後，顧莞被幾個氣勢洶洶的女生攔住去路。

    帶頭那姑娘的頭發漂染成藍紫色，她鄙夷的看著顧莞，不屑的開口，“你就是顧莞？這東西是你的吧？”

    她說著，用兩根手指拈著一張卡片在顧莞眼前晃了晃。那是顧莞的學生卡，不知何時遺落在何處，她已經申請了新的。

    顧莞伸手去拿，卻不想那女孩手腕一反，將學生卡收回，令她抓了個空。

    緊接著，女生從頭到腳打量了顧莞一番，嗤笑一聲，“這種貨色，虧賀霆也能看得上。”

    雖然顧莞不知道她口中的賀霆是何許人也，但是她赤裸裸的挑釁和奚落成功的激怒了顧莞。

    顧莞攥緊拳頭，怒意直達眼底。她打架打的多了，身上自有一股淩人的氣勢。再加上她眸色冰冷，鋒利如刀，直刺進人心裏去，令旁人瞬間氣短。

    但是最終，她揮起的拳頭沒能落下去，因為賀霆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顧莞看見賀霆，愣了一下，怎麽又是他，他怎麽總是在她窘迫的時候出現。

    賀霆走向顧莞，經過那女生的時候，朝她微微頷首，喚道，“周婷。”

    他表情淡淡的，卻於無形之中有迫人的氣場。

    周婷張揚的氣勢瞬間敗落，如同一個被紮破的氣球，語氣都變得唯唯諾諾，“嗯，賀……”

    賀霆卻充耳不聞，他看向顧莞，關切的問她，“有沒有事？”

    顧莞瞬間明了，是他撿到了她的學生卡，或許就是那天在小巷裏發生的事。然後被喜歡他的女生誤會，所以來找她的麻煩。這樣的劇情，真是無趣。

    顧莞不理會賀霆，亦不想陪周婷玩這種爭風吃醋的遊戲，她轉身便走，沒想到賀霆卻跟了上來。

    周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賀霆，你知不知道顧莞是什麽人？她爸是殺人犯，她媽跟野男人跑了，她還進過監獄！”

    顧莞聞言，身形一頓，連帶著賀霆亦是如此。顧莞轉過身，冷眸看向周婷，怒火中燒。

    即使常常有人以此譏笑她，但她仍是不能習慣。她的家事，與旁人何幹？她到底哪裏惹到他們了，為什麽他們總愛將她扒光示眾，好像她犯下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

    顧莞幾乎要衝上去狠狠的揍周婷一頓了，緊握的拳頭卻突然被賀霆寬厚的手掌包住。從他掌心傳出的暖意直達心底，澆熄了她的滿腔怒火，讓她倍感心安。

    賀霆看著周婷，仍是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但周婷就是感覺到了他的怒氣，如同黑雲罩頂。

    他隻簡短的說了幾個字，“與你何幹？”

    便噎得周婷目瞪口呆，似乎也沒什麽不對，但……

    周婷咽了口唾沫，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鼓起勇氣說，“她哪裏比的上瀟瀟？她不值得你……”

    賀霆打斷她，語氣更添了幾分冷漠，一句一句的回答她，“我和鍾瀟瀟並無關係。她哪裏都比得上鍾瀟瀟。值不值得我說了才算。這位同學，請你為剛才對顧莞同學進行人身攻擊的行為道歉。”

    他厭惡周婷，厭惡到連她的名字都不願再叫出口了。

    周婷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賀霆居然為了顧莞這樣一個人出頭。

    賀霆的家世背景他們都知道，而他本人更是優秀。他才貌雙全，各項全能，是男神級別的存在。

    周婷和鍾瀟瀟是好朋友，鍾瀟瀟又喜歡賀霆，她自然是覺得，隻有好友鍾瀟瀟那樣優秀的女孩子才配得上賀霆。

    而顧莞雖然學習成績還不錯，但她家世不好，又不討人喜歡，長相也不十分出眾。賀霆喜歡她什麽，為什麽要這樣護著她？

    周婷倔強的不肯開口，賀霆慢條斯理的問，“那麽，你是不打算道歉了？”

    周婷似乎看到賀霆微勾了下唇角，露出了一個陰測測的笑容。雖然隻一瞬間，卻足以令她毛骨悚然。

    於是周婷趕緊含含糊糊的說了句，“對不起。”

    聲低如蚊，說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顧莞這才後知後覺，把手從賀霆手中抽出來，轉身就走。

    賀霆又追上去，在顧莞向他投過來一個十分不友好甚至仇視的目光時，他輕輕的笑了。

    顧莞裝狠的模樣在賀霆眼裏就像一隻亮出乳齒的幼獸，明明沒什麽攻擊力，還自以為能嚇到人，讓他覺得很可愛。

    賀霆展露的笑容，像一道閃電倏地擊中了顧莞的心髒。該怎麽形容那個笑容？

    是仲夏夜的繁星，還是清麗明亮的上弦月，亦或是泠泠的春水，還是照射在碎冰碴上的暖陽？

    顧莞的腦海中在那一瞬間湧過了無數個美好的詞語，用以形容那個令她驚豔的笑容。卻發現這些詞語都太蹩腳，不足以形容那個猶如光一樣的笑容。

    對了，是光，是一束光，照亮了她貧瘠晦黯的生命，讓她心折。

    後來顧莞再想起那一天，似乎和她以往虛耗的每一天都沒什麽不同。天空依舊是她喜歡的灰藍色，空氣中依然有霧霾的氣味，她還是忍受著別人的白眼，壓抑著自己承受著生活。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封鎖已久的生命被打開了一條縫隙，有光照進來。而她在那道光裏，看見了一樹盛開的繁花，鬱鬱蔥蔥，生機勃勃。

    那是賀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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