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銀灰色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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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寓剛上了車,江湖就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有一個客人預約了六點半的車,在中山路。
一看手機,已經五點了,從這邊到中山路至少得五十分鍾,而且現在快到晚高峰了。
江寓看向前方,這低趴的視角讓她有些不習慣,不過現在不是調整的時候,她得趕緊趕過去才行。
手指有規律地在方向盤上扣,廣播電台裏播放著勁歌舞曲,前方的路況牌上,她所身處的高架線一片紅色黃色。
她被堵在高架上了,像被人類故意刁難的脆弱小蟲,四麵八方的障礙嚴嚴實實,她半點動彈不得。
整整二十分鍾,她感覺到行進的路程連車輪的一圈都沒有滾過。
煩躁地想抽一支煙。
不過,事實上她已經不抽煙了,從前是為了好玩,現在因為買煙太費錢,連她老爹都不抽了。
車子慢慢吞吞像艘輪船,還好有驚無險到達了客人指定的地點。
她找到位子把車停下,後座的車門就被拉開了,一個人坐了進來。
“不好意思,這車已經有乘客預約了。”江寓抱歉地說,這時她還沒看清進來的人。
“你遲到了一分三十六秒。”那人說。
遲到?
看來他就是那位預約的客人。
不過,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
她看向後視鏡,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後座的男人穿著熟悉的銀灰色絲質襯衫,她連忙轉過身去:“是你?”
季川看到坐在前麵的是江寓,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就神色如常:“快出發,你已經遲到了。”
見他神色平靜,江寓覺得自己倒是有點失態,快速調整好自己,發動車。
“夷山路六百四十號?”她確定一下位置。
“嗯。你又開出租了?”季川問。
“不是,我爸身體不舒股,我替他的。”江寓回答。
她心裏對於季川,還是有很多疑問,比如那通電話。
“那個,今天早上,你說的雲姨,給我打電話了。”她試探著說。
“是的。她已經批評過我了。”季川回答得相當誠懇。
“批評?”江寓還是摸不著頭腦。
“是的。她說我的行為嚇到你了,她鼓勵我跟你做朋友,但是我的行為不夠正確。”他看向她,“你可以指出我的錯誤,我都能夠接受,並且會學著去改正。”
“額,我可以體諒你。但是,我有一個問題。”江寓說。
“你說。”他說。
“你們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的?你很了解我嗎?還有,你叫了我爸的車,是巧合嗎?”她問出心中疑慮。
“我隻答應回答一個問題。那就回答第一個好了。信息化時代,特別是你這樣的大眾服務業,信息透明度高不奇怪吧。”他說。
江寓一時語塞,隻是她覺得他的行為真是太奇怪了:“我們從前認識嗎?”
難道是她少年時代無心招惹的花花草草?
“認識。”他很篤定地說。
“啊?可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江寓努力回想著從前發生的點點滴滴,試圖拚湊起一個關於季川的完整記憶。
然而,事實是,連零星的記憶碎片都沒有。
季川那樣出眾的相貌,看一眼應該就忘不了吧。
“看吧,是你自己記不清。老實說我對你有一點點的失望。”這語氣確實是帶著一點“失望”,但更多的是委屈。
他的眼睛在窗外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就像那種裏麵加了很多亮片的水晶球。
江寓發現他對於表達自己的情緒方麵很坦誠,一點都沒有大多數人習慣隱藏自己情緒、戴著假麵具交往的樣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寓推測他應該是那種很純淨的人。
“那我隻能跟你說一聲抱歉了。”江寓說。
路況還是非常不好,他們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更可以說,是江寓在問,季川在答。
“你怎麽從那邊出來,那一帶都是辦公樓。”江寓問。
“我剛下班。”季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你還上班?”江寓覺得自己聽錯了。
“是的,雖然我也不喜歡,但是季成說他需要我,並且會支付我豐厚的報酬。”季川回答。
“你…可以上班?”江寓還是覺得有點玄幻,難道是她之前對他產生了誤解?
季川很奇怪江寓為什麽一直抓著‘上班’這個關鍵詞不放,但還是認真思考了才回答:“雲姨說我的天賦應該物盡其用。我付出腦力勞動,得到相應的報酬,然後養活自己。”
他這麽說,她應該明白了吧?
江寓沉默了一會兒,既然他都可以上班工作,那他應該是個正常人,而她之前卻對他有不公正的誤解。
“不好意思,我想我應該跟你說聲抱歉。”江寓說。
“為什麽?”季川奇怪地問。
“之前我對你有所誤解,那晚上我覺得你…不太正常。我向你道歉,對不起。”江寓想起那天晚上,她說他傻。
季川的坐姿還是相當拘謹,但是比那天在公交車上要放鬆很多,他似乎是沉思了一會兒:“是的。沒關係。我選擇原諒你。事實上我本身好像確實存在一點問題。我能感覺到我的人際關係似乎非常糟糕。”
江寓有些明白過來,或許隻是因為他的性格比較古怪,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特別”。
“可能因為你太坦誠了吧。”江寓說。
“是的。”季川快速回答,那兩個字似乎是他的口頭禪,“坦誠?不,你的意思是坦誠不好嗎?我以為坦誠是一種美德。”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江寓說,“隻是,坦誠就意味著說真話。”
“說真話難道不好嗎?”他像是一個求知欲爆棚的小孩。
“這個世界,不允許有那麽多真話。”江寓回答。
“為什麽?”他繼續問,頗有點刨根問底的意思。
“因為真話有時候並不好聽,甚至是相當難聽。”她回答。
“說話跟唱歌一樣,也要分好聽不好聽嗎?”他問。
“歌聲的‘好聽’是對於耳朵來說,說話的‘好聽’,是對於心裏來說。”江寓說。
“這一點我明白。情緒跟大腦密切相關,但很多時候是由心髒及周邊的一係列器官表現出來的。”季川說。
“嗯,對。好聽的話能讓你心裏感到舒坦。”江寓說。
“隻是我不明白,難道你昨晚摔倒的時候,我該對你說‘你真棒’嗎?”他還在繼續追問。
“不,坦誠的反麵並不就是說反話。我知道你說出來的話就是你心裏真實所想,但有時說話的目的是表達善意。”江寓說,“比如昨晚的情況,你可以跑過來說‘你沒事吧?還好吧?有沒有摔到哪兒?’這種表達關心的話。”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不對事實作出任何評價,把這些統統咽進肚子裏?”季川說。
“對,有時候可以。”江寓覺得自己有點被季川繞暈了,她的學識可不夠和他唇槍舌戰個三百回合的。
“所以,不坦誠就是一種表達善意的做法嗎?”他問。
“你聽過‘善意的謊言’這個詞嗎?”江寓問。
“是的,我聽過。”他快速回答。
“那不就好了。”她有些敗下陣來,她似乎感覺到他的人際關係為什麽糟糕了。
“所以,說假話就是在表達善意?”他問。
“有時候是表達善意,有時候是為了掩蓋某種目的,更多的時候是在保護自己。”江寓歎了一口氣,發現季川確實是一張白紙,“等你在社會上呆久了,你就會明白了。”
“你已經呆很久了嗎?所以你能明白我想不通的道理?”他把頭湊上前。
“算是吧。”江寓回答。
“你幾歲了?”季川問。
“27”她回答。
27歲,確實是不小了。
“哦,難怪。我今年24歲。”他撅著嘴,似乎是對自己的年齡表達不滿。
一段激烈的討論終於結束了。
沒想到是以互相爆年齡結尾。
江寓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擅長講那麽長的道理。
…
藍色的出租車已經開在了夷山路上,旁邊就是一個別墅區了。
“你家在這裏?”江寓看著別墅區的大門,雖然這裏的地段算是郊區了,但是別墅的價格也不是開玩笑的。
“是的,開進去,我給你指路。”季川說。
江寓駛進小區,這裏的環境相當冷清,甚至是有點偏僻了,附近也沒有大型市場。上個超市菜場都是需要開車的。
不過住別墅的人嘛,自然是不在意這些的。
穿過成蔭的綠樹,季川讓她在一座小別墅前停了下來,這個小區,所有的別墅幾乎都長得一樣。
“這房子不是我買的。沒花錢。”季川依舊坐在後座,沒急著離開。
“嗯?”還有不花錢的道理?
“是季成送的。別以為他是個播灑愛心的慈善家,他是個精明奸詐的商人,我為他創造的利益,絕對不止這一幢非黃金地段遠離市中心的郊區別墅。”不過也正是這一點讓他喜歡,夠清幽、夠安靜。
他討厭那些無休無止的噪音像倒垃圾一樣倒進他的耳朵裏。
季川開門下車,走到外麵,站在江寓的駕駛座旁,敲了敲車窗玻璃。
江寓打開車窗,不明所以。
“我想邀請你進來坐坐。在這裏你可以看到雲姨。”季川作出一副邀請的姿態。
“不了,我還要做生意呢。”江寓婉拒。
“做生意?”季川低聲重複了一下,“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做了。你是公交車司機,應該和你父親不是一所公司的吧,一經發現你頂了班,後果會怎樣?如果乘客發現司機與信息牌上的人員不符,難道不會打電話投訴嗎?”
江寓剛想說話,那邊的一個陌生的人卻先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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