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裏的人全都被這罵聲吸引了出去。

    “怎麽回事啊大爺，您冷靜點說！”一個師傅上前勸說。

    老夏看到那老人，心裏咯噔了一下，那不就是上次在他車上罵人，然後被一個小哥把他包扔下去的臭老頭嗎？

    他偷偷挪到陳隊那邊，“陳隊，他好像是來找……我的。”

    陳隊詫異地看著他，滿眼都是疑惑。

    “對！就是你！”那老頭在人群中發現了他要找的人，直接衝上去把人拽了出來。

    “就是你這個不靠譜的女司機！把我老太婆給害死了！我要報警！讓警察來抓你！”

    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江寓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江？！”身邊的同事趕緊去扶她。

    那老頭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把同事推開，指著江寓的鼻子破口大罵：“我老太婆就是在你的車上暈倒的！現在好了，人都死了！還不都是你害的！我要去告你！這件事情你必須負責任！”

    老夏這才明白過來，江寓救的老人居然就是這死老頭的老太婆！就是那個在車上罵女孩“你媽死了”的老太婆！

    他趕緊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陳隊。

    “居然是他？！”陳隊也非常驚訝，心裏竟然覺得江寓做得有些不值。

    她為了救人遭受了那麽多非議，現在那老頭居然還倒打一耙！

    陳隊和老夏上前把江寓護在他們的身後，“大爺，請問你的老伴兒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昨天！”

    陳隊和老夏對視了一眼，心裏有了底，“我們小江送你老伴兒去醫院那天距離昨天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所以她的離世，怪不到我們小江身上吧？”

    “怎麽怪不到了？！我老伴是為什麽進醫院？是因為坐了她的車！就是她這個女司機，車技那麽爛，把我老伴顛進了醫院！”老頭理直氣壯地喊道。

    “小江雖然是女性，但是她的車技也是我們隊裏公認得好。你的老伴暈倒在她的車上，隻是巧合，換了其他的司機也是一樣的。”陳隊盡量把道理講明白，可老頭怎麽會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不僅要告她！還要告你們整個公司！五十萬！你們必須給我賠出來！”

    五十萬？眾人一聽，知道他就是碰瓷老賴，一上來就是獅子大開口。

    “就這麽說吧，就算我們公司心善好了，給你們點補償，五萬都算多了，五千都不一定有。”老夏呸了一口，他是絕對不會忘記那老頭在車上是什麽嘴臉的。

    “五十萬！我還沒說呢，我要告訴所有人，這輛破公交拿我和老伴炒作！別以為我不知道網上那些東西，你們居然願意維護那種不要臉的小姐！”

    “我就問問，你們相信這種坐台女、還被人包養過的情婦會這麽好心救一個老人嗎？！嗬，不過就是仗著長得還有人願意看，拿我們這種苦命的老人炒作！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一點良心都沒有了！我要把這件事情登報！還要告訴電視台！教教這種沒心肝的年輕人到底怎麽做人！”

    江寓被護在後麵，看著前麵為她據理力爭的同事，又看看那個老人，一言不發。

    她從來沒有這樣感到委屈過，哪怕是在網絡上被罵得最難聽的時候，她也能盡力讓自己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態。

    因為那些責罵還真算不上是冤枉，隻是她從前沒經受過的指責，挪到了現在而已。

    而現在，她突然想到一個寓言典故：東郭先生。

    隻是，和東郭先生不同的是，她沒有遇到那個掄起鋤頭幫他把中山狼殺掉的農夫。

    她救了狼，最後也被狼吃了。

    …

    “江寓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季成急匆匆地趕到季川的小別墅裏。

    “怎麽了？”季川把手中的漫畫書放下，“那個造謠用戶的地址不是已經查出來了嗎？連律師函也已經寄過去了。”

    季成把手機頁麵打開著遞給他：“你自己看。”

    季川疑惑地接過手機，頁麵上赫然寫著：“最美公交司機事件老人親自發聲，控訴無良年輕人炒作無下限”、“老人控訴最美公交司機，並聲稱其害死老伴”、“最美公交司機又攤上事，事件老人不幸離世”……

    一篇篇的報道層出不窮，還配上了老人和江寓的照片。

    每篇報道下麵的評論區也幾乎全是罵聲，當然也有些說江寓實在太倒黴的。

    “這些記者怎麽都胡說八道呢？！江寓明明是做好事救了人，怎麽就又背上害死人的罵名了？”季川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他雖然更多是為江寓打抱不平，但是也為這荒唐的劇情感到憤慨。

    “所以我說她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這年頭好人可比壞人難當多了！”

    “……我得打個電話給她，她現在一定非常難過。”季川也顧不上其他了，趕緊撥通江寓的電話，可一連打了好幾個，卻都沒有人接，後來索性提示關機了。

    “沒人接？是在開車嗎？”季成問。

    “……她關機了。而且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她上上午的班，三點多就已經下班了。”季川回答。

    …

    季川找到江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穿著一身工作服，坐在江岸旁的石凳上，旁邊擺著許多空酒瓶。

    她的臉蛋很紅，從脖子來看，她似乎全身都在泛紅，這是一種特殊的體質。

    “江寓。”他叫住她，並沒有奪走她手裏的酒。

    她聽到他的叫喚，轉過臉抬起頭，這個角度對她的脖子來說可真酸：“你來找我了啊。”

    “…是的。我可以坐在這裏嗎？”他問。

    “當然！隨便坐！”她朝他粲然一笑。

    他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江寓，你笑起來真好看。”

    江寓灌了一口酒，“很多人都誇我好看，他們都是真心的，但是你的話，不知怎麽的聽起來最讓我舒坦。”

    “…為什麽？”

    “因為你是個誠實、單純又善良的人。”她把酒瓶往他臉上蹭了一下，“我曾經是個惡人，後來我想方設法當個好人，結果我發現，做好人比當壞人要難得多。”

    “…善良是可貴的，值得你去保護。”他說。

    “可為了保護那一點善良，我要付出好多好多的代價。”說到這，她的眼眶也跟著紅了。

    “江寓，你聽過一句話嗎？‘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覆間。’選擇善良就是選擇犧牲自己，哪怕隻是點滴的事情，這正是善良的可貴之處。”季川努力說出那些道理，他的表達不太好。

    “我並非沒有參悟人性，隻是心裏有所執念去證明一些東西。”她突然又想到了那個時候老夏的話，“可事實證明，我是錯的。”

    “……季成說你是因為倒了八輩子血黴。”季川不知道該接什麽，覺得拿季成的話來說應該沒有什麽錯。

    江寓一聽，表情馬上嚴肅起來，她盯著他，忽而噗嗤一笑，“還好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什麽？”季川問。

    “習慣你的……幽默。”江寓說。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開心呢還是不開心，他沒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說了兩句，江寓手裏酒瓶已經空了，她又打開一瓶，“你要嗎？”

    “…不用，我不愛喝酒。”季川老實說。

    “如果季成在，他應該會鼓勵你陪我一起喝兩杯。”江寓說道。

    “是嗎？”

    “是啊，他不是你的軍師嗎？”江寓揶揄他，他那些行為應該都是季成教的。

    “那你給我一杯吧。”

    “不給。你還小，不許喝酒。”江寓突然酒變了臉色，這樣無常，讓季川摸不著頭腦。

    “其實，我坐在這裏那麽久，除了想人生就是不值得之外，還在想著，你會不會來找我？”江寓的頭發被夜間的風吹起，飄到了季川的身上，他突然覺得有些癢。

    這一刻的小差導致他沒聽到江寓的話，“抱歉，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我剛才有想過你會不會來找我。”她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會啊，當然會了。”季川說道。

    “為什麽？”

    “因為你手機關機了，都不接我電話，我很擔心。”季川說。

    “就這樣？”這顯然不是江寓想要的答案，“那換成別人你也會這樣？

    “別人？怎麽會有別人？”

    “季川，你是不是很喜歡我？”江寓覺得自己的頭很暈，她喝醉了。

    “…是的，喜歡。同時，我還喜歡季成，喜歡雲姨，喜歡……”

    “不不不，不是這種喜歡。”江寓立馬糾正他，“你看過《莫紮特與鯨魚》嗎？”

    “……你也看過這部電影？”季川驚訝地問。

    “嗯！”自從得知季川的病後，她抽空就會搜尋一下關於阿斯伯格綜合征的資料。

    《莫紮特與鯨魚》，就是講述兩位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愛情故事的電影。

    “…我看過。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太確定，畢竟我不是很能明白愛情這個東西。”季川實話實說。

    “季川，你想嚐嚐酒的味道嗎？”

    他茫然地轉過頭去，“你不是剛說……”

    話沒說完，他的嘴就被封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唇上的觸感，很軟，還帶著啤酒的苦澀。

    可他的心，就像是沁了蜜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