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悲哀地發現，台下的學生們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暴怒。

    三中難得舉行一次學校集會，大半的學生抱著湊熱鬧的心態來這主席台下集合，稀稀拉拉地站著，無論班主任多麽費力地調整，班級隊伍還是沒個隊形。

    他們的新校長顧春明在高台上喊出這麽一句話，他們沒有覺得被侮辱了，沒有在發起對顧春明的暴動抗議，頂多有幾個在對他吹口哨豎中指的，大部分學生似乎很失望，唏噓一片，說著無聊，要不是班主任盯著，他們早就散去了。

    開學典禮剛開始，顧春明上台之前，相比其他班級隊伍的稀稀拉拉，高二五班的隊伍還顯得齊整些，因為許亦安和唐茵都到了，班裏的其他學生就也規規矩矩地來了。他們兩來為的不過是也是想看顧春明要說些什麽。

    就在顧春明喊出這句話之後，其他人沒有多大的反應，許亦安立馬轉身離開，唐茵都沒反應過來，急著追了上去，他們不顧呂宏誌的呼喊，直接離開了操場，五班的學生見大安哥都扯了，也一群接著一群地散去。

    顧春明獨自站在那裏，望著下麵的學生，緊皺著眉頭，片刻尷尬的無言。接著他去掉那些鼓舞師生的演講話語，直接用最嚴厲的話語宣讀新製定的校規。

    嘉禾站在高一一班的中部，這是她第一天上學，第一次參與這樣的集體活動，第一次見識什麽是開學典禮，可是她處於這個陌生的集體之間，卻覺得身在荒漠。她望著台上的顧春明，她似乎能感覺到他也在荒漠中。

    一班的班主任高峰在隊伍前部對嘉禾親切地笑著，他身材又矮又圓，戴著圓圓的眼鏡，滿臉橫肉，襯衫緊緊地纏在他的啤酒肚上，他的樣子雖然滑稽但並不讓人生惡，在三中的老師中算是看得過去的，而且對學生很嚴厲，也不怕得罪小混混，所以他帶的班是高一最像樣的班。嘉禾在他的學生中算是“新新人類”，高峰對她格外親切和關心。

    嘉禾嚴格秉承著，唐茵教她的，不知道怎麽跟別人相處，就離別人遠一點，不知道怎麽回別人的話，就不要說話，不會做的事，就不要去做，這樣別人才不會把她當做神經病，所以她前後的女生問她是不是許亦安的妹妹時，她隻是微笑著，看著她們。

    然後她們都懂了，她們熱絡地跟她搭話，熱情地問她需不需什麽幫助。而不知道怎麽應付的她，隻是微笑，搖頭，在她們看來她就是傲慢囂張，她們表麵上討好她，她卻聽到她們在背後小聲稱呼她為“許亦安家的小賤人”。

    這就是東區的“魅力”，它讓所有正常的人看起來可笑，它將所有不正常的事扭曲成正常。

    許亦安在開學的第一天照常地逃課了，他要去收賬，又要帶人去北區撬車，總之他很忙，然後他不在，唐茵就很無聊，她甚至無聊到在課間去了高一的那一層樓，去看嘉禾在教室裏怎麽樣。

    嘉禾一直坐在座位上，努力理解上節課老師講的內容，唐茵來找她，她才笑了出來，興衝衝地從教室出來了，可是顯然別人的速度永遠比她快，唐茵一出現在她們班門口，就被幾個女生圍住“茵姐”“茵姐”的叫。

    唐茵無語地白了她們一眼：“走開。”她們自討沒趣地散了，在一旁看著嘉禾走到唐茵麵前和她聊天。

    唐茵問嘉禾：“怎麽樣？有沒有小賤人欺負你？”

    嘉禾看了幾眼那些女生，回答：“沒有，她們……就是對我很好，隻是，我好像聽她們悄悄叫我……許亦安家的小賤人，挺怪的，我又沒惹她們。”

    唐茵說：“她們隻是嘴賤腦殘加羨慕嫉妒恨，她們以為我不知道，她們背地裏也是這樣叫我的。”

    嘉禾問：“哇，原來，我們都是許亦安家的小賤人……好吧，說實話我挺介意的，我不喜歡她們叫我賤人，她們總是這樣，你就不會不舒服嗎？”

    唐茵滿不在乎地聳了下肩，說：“一般的隻有姐姐我讓別人不舒服，還沒人能讓我不舒服。”

    “那你是怎麽……”

    嘉禾還沒問完，唐茵就甩頭，一手掐腰，一手豎起中指，對走廊那一頭的女生們喊：“賤人！賤人！賤人！賤人！你們這些小賤人！你們都是姐姐的小賤人！”

    她的聲音囂張而尖銳，整層樓的人都可以聽到，那些女孩子們嚇得臉色都變了，紛紛逃離了唐茵犀利的視線。

    她喊完之後哈哈大笑，嘉禾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說：“你每次都這樣來堵她們的嘴？每次都管用？”

    唐茵點頭：“是啊，除了這次，我不是為了都她們的嘴，而是讓她們更討厭你，所以，謝謝我吧！”

    嘉禾持續無語中。

    “這位同學，在學校裏請使用文明用語，下次再被我聽到這種話，你就得寫檢討了。”一個熟悉而略帶嚴肅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唐茵回過頭，顧春明就站在她背後。

    她噗嗤一笑：“哈哈，得了吧？顧校長，你在一中應該很少有機會說這話吧？感覺不錯吧？”

    顧春明說：“那也得謝謝你啊。”他語氣平淡，並沒有怨責她的意思。

    唐茵眨了下眼：“不客氣。”

    顧春明走開之前，目光掃了一下她，說了句：“看來我還得加一條新校規，女生不準穿高跟鞋和超短裙，不然罰倒立。而且你不適合這樣穿，不要再穿了。”

    唐茵不甘示弱，笑了一聲，雙臂交叉在胸前，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那你說我應該穿什麽？”

    顧春明看似真的認真地思考了下，回答她：“你穿校服和運動鞋比較好看。”

    他淺笑了一下，走了，西裝革履地穿越混亂的樓道，一層又一層地掐滅那些混混學生手中的煙頭，把他們趕回各自的教室。

    嘉禾看到，唐茵第一次和她同時做了一件相同的事，就是目送顧春明的背影遠去。

    嘉禾問：“他說他得謝謝你是什麽意思？那次你們讓我打電話舉報的就是他對不對？他就是因為那通電話才會到這來的對吧？”

    唐茵回過頭來：“你想開心點嗎？你想把自己當好人嗎？那就什麽也不要想，什麽也不要問。你做你好心的傻瓜，我們才是聰明的壞蛋。”

    許亦安一天都沒有回到學校上課，晚上，唐茵和他碰麵，還有嘉禾，他們都在‘瘋人院’。為了掙生活費，雖然開學了，嘉禾還是會用晚上時間到酒吧打零工，今天她一放學就直接過來了，因為她想跟大威說她開學第一天的心情。

    她比許亦安唐茵要來得早，小張和其他服務員見她背書包來了，就都來問她學校怎麽樣，她隻是嗬嗬笑笑說挺好的，等她們走了，她一轉向大威卻開始滔滔不絕：“大威哥哥，我覺得好奇怪啊，不知道怎麽說，昨天我見到的三中是很糟糕的，但是今天早上一去，卻覺得變好了很多，而且我有種感覺，三中會越變越好……”

    “你知道為什麽嗎？三中換了一個校長，雖然我不知道原來的校長是怎樣的，但是我就是相信這個校長比原來的那個好多了……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好神奇啊……我真的有點自責，我覺得我好像幫亦安哥哥和唐茵姐做了一件壞事，很壞很壞的事……”

    “大威哥哥，你說怎麽辦啊？我又不能跟唐茵姐一樣每次都罵她們，可她們就是一邊裝著對我很好，一邊叫我許亦安家的小賤人……我做錯什麽了嘛？”

    “我們班主任挺好的，讓我和班長同桌，班長好聰明的。老師上課講的我真的聽不懂嘛，我就問了一句函數是什麽，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瓜，你知道，陳阿姨從來不會這樣的……”

    總之她說了很多，大威始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等她說累了，去換製服上班，到廚房去洗杯子了。

    唐茵和許亦安來了，唐茵去和準備開唱的陳衝魏冬說話，許亦安在吧台跟大威說話，看到端著盤子進進出出的嘉禾，他問大威：“小佳怎麽樣？她在這這麽久給你添了不少亂子吧？”

    大威遲緩地抬起頭來，又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她就是，好能說。”

    “好能說？你是說她話多？”許亦安有點不能置信。

    大威點點頭，說：“我覺得，她跟我聊天的時候，把我的話都一起說完了……”

    嘉禾往這邊靠近了些，大威又恢複成了一聲不吭的狀態，許亦安看看他，又看看嘉禾，接著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她是個悶油瓶呢，原來是到這來折磨你的耳朵了，她都對你說什麽了？”

    大威見嘉禾走遠了，才說：“她剛才跟我說，三中換了新校長，她好像幫你們害了校長，她覺得不好受，她覺得校長，早上說的話很對……”

    大威說到這，許亦安早上的怒氣又湧了上來，他點點頭，嘲諷地笑：“是啊，他說得對，很對！”

    他高高在上，他義正言辭，他說：“三中就是一個垃圾場！你們都是垃圾！”

    他的話也許沒有惹怒三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學生，但是他惹怒了許亦安。

    這天晚上，許亦安晃到三中門口，找來一桶油漆，翻牆進了學校，把整整一桶油漆潑到校長室的門上。

    第二天，顧春明上了樓，在校長室門口圍觀的人給他讓出一條路，讓他看到了門上紅色的油漆，還有地上寫的兩個大字“垃圾”。

    學生們在一旁期待看到校長發怒的樣子，然而他沒有，他隻是笑了一下，滿意地點了下頭，說：“很好，三中還有救。”

    他鬆了鬆襯衫領口，掏出鑰匙插進沒有被油漆堵住的鑰匙孔，打開了門，進去之前，指了指上方的牆角，對一臉歉意的保安說：“這個攝像頭早就不管用了對不對？換個吧。”

    他進去了，坐到他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的真皮椅子上，桌角的銘牌上寫著：校長顧春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