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八年(3)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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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2007】
考研的時間是明年一月中下旬。
聖誕節那天,天空還飄著小雪,她和楊升升、戴蔭輕、杜可淳四人出去聚了聚。
大四開學後就沒有見到過杜可淳,這次難得一聚,發現他似乎開心得不得了。不過她相信一定不是因為聚餐的原因……
“怎麽了杜可淳,那麽開心?”夏舞問。
“你們真能忍,到現在才問我,再不問我都憋不住啦!”杜可淳笑嘻嘻地說,“我通過了司法考試!”
“司法考試?”
“我月初剛剛申領了法律職業資格證書,如果順利,大概明年就能拿到證書了。”杜可淳拍拍胸脯,“怎麽樣,我還是有實力的吧?”
“對對對,我們真的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所以這頓飯就是杜可淳請了!”
看到自己的好姐妹們已經有了今後生活的目標和方向,杜可淳這個一直不讓人省心的小霸王居然認真學習起來也不甘落後,很快就能進律師事務所做實習律師了。這段和朋友在一起的短暫時光讓夏舞感到久違的開心。
杜可淳喝酒喝得最多。
“不知道韓憶現在過得怎麽樣。”他突然說。
夏舞擰過頭望著他。
“記得嗎,小舞?”杜可淳說,“六年前的聖誕節,你對韓憶說過什麽來著……”
她當然記得——
“我以後要在聖誕節的時候結婚!”
“嗯。”
“我結婚你會來嗎?”
“我自己的婚禮為什麽不來?”
“不要臉。”
“
這是她喝醉了之後與韓憶的對話。人喝醉之後很少會想起來自己曾經說過了什麽,但是夏舞唯獨這次記憶猶新。
這還是韓憶第一次說,要她嫁給他呢。
——記憶戛然而止,那夜她醉得歪歪倒倒,剩下的全想不起了。
“杜可淳,能不能別煞風景?”戴蔭輕雙眸怒瞪著始作俑者。
原來讓夏舞引以為豪的男友,現在提起也隻是“煞風景”這三個字而已。
杜可淳意識到說錯了話,立刻乖乖住嘴。
夏舞道:“真難為你記到現在。”
多年後,倘若相遇,你未婚,我未嫁,還能再一次選擇在一起嗎?
很久以前,她就把韓憶比喻成一杯水。
平淡的,寧靜的,安穩的,是自己不可或缺的,是自己對美好的向往。
然而這杯水,沒有像一杯開水一樣燙死她,也沒有像一杯冰水一樣冷死她,而是一杯溫水在她心間慢慢耗著,令她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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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年—第九年?20082011】
這是韓憶走後的第六年到第九年,也是夏舞讀研的三年。
日子過著平平淡淡。
隻是,韓憶這兩個字的筆畫,貫穿了這個八年。
開始進入研究生生涯的第三周,正好入秋,夏舞給自己找了個網編的工作。坐在碩士部的圖書館裏,捧著筆記本,麵前放一杯香醇的奶茶,在網站上沒事催催作者更文,找幾個有潛力的作者簽簽約什麽的。
盯著屏幕累了,她便眼睛斜過去看跟她坐在一起的杜可淳。這小子,好久沒仔細打量過他了呢,今天才感到真是越長越好看了,無劉海的男性飛機頭發型倒是挺襯他的,隻有那雙愛裝無辜的大眼睛讓他的身上還能看出原來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模樣。
他正一邊快速地在筆記本電腦上寫論文,一邊不時翻閱著身邊的資料,其中一本是蘇力先生的《法治及其本土資源》。
默默在心底歎了口氣,如果換做七八年前,她死也不會相信就杜可淳這樣不學無術的人還能考得上C大法學研究生。二十三歲的年齡,正是年少輕狂的日子,相比韓憶離開前,他基本上已算是改過自新了,也很少打架了,不過學會了抽煙。
玩世不恭的他和沉穩謹慎的韓憶是互補,而活潑開朗的夏舞和內向冷漠的韓憶也是互補。
要這麽說起來,她和韓憶竟不如與他最是相配。
夏舞曾經問杜可淳為什麽還不找女朋友,他的回答簡單明了:“跟你一樣。”她實在不理解杜可淳為什麽會回答這四個字,也不想問。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可能杜可淳也是在等待心底那個人吧。
她完成了兼職的任務,隨手打開了收藏夾中C大校園論壇網站裏的【人文情感】專區。
又有不少人在秀恩愛了。
有個帖子叫“挖一挖你和男友的浪漫合影”。
夏舞想起來,她和韓憶沒有一張二人單獨的合影。
那個時候,數碼相機剛剛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裏,鮮少有人用,杜可淳家就有一個,他們去登山那會兒,他就帶著了。
到了山頂,他們發現也沒什麽樂趣,頂多是些怪石,杜可淳認為來都來了必須照個相作紀念,於是拉了一位中年遊客幫他們三人拍照。
夏舞就是那個時候知道韓憶有鏡頭恐懼症的。
後來被杜可淳勸了好久,直到那位好脾氣的遊客也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他才勉強答應,後來拍出來,夏舞發現韓憶並沒有看鏡頭,他的頭歪到一邊隻留下一個模糊的側臉。
因為鏡頭恐懼症的原因,他們出去照相,他往往是給他們拍照的那一位。
這一點,也成為了後來她努力說服自己Ivan不是韓憶的有力證據。
沒有留給我你在的痕跡,卻讓我用心思念你。
研一結束就是研二,夏舞不光要研究課題,還要研讀大量的文獻,發表論文和PPT,開始比研一繁忙許多,但對於其他專業來說,中文係的研究生們還是相對自由的。
杜可淳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那種衝勁似乎要把他十多年前荒廢過的知識全都補上,他告訴夏舞,他已經找到了C市一個律師事務所實習。
後來夏舞在學校就不常看見他了。
楊升升和戴蔭輕倒是常來找她說話解悶,這讓她不知不覺又想到了大學生活中相伴的五位室友。
她們寢室就她一人考研,她考上中文係碩士後就似乎失去了她們的消息。她也嚐試過聯係她們,隻有張君怡的電話沒有停機,得知她現在正在做H市某一報刊的編輯。
“你跟王培培聯係過了嗎?”
“沒有。”
“她過得很不好。”
“你怎麽知道?”
“因為她現在和我住在一起。”
“為什麽?她不在北京?”
“半年前她男友去世了,她走的時候就和家人決裂了,無依無靠。”
夏舞使勁想了想,王培培當年離開寢室的原因就是因為她的男友,那位校草大人。
“怎麽去世了?”
“白血病,缺少匹配的骨髓幹細胞。”
二人沒聊幾句,當得知夏舞正在讀研,張君怡說了幾句“這挺好”、“好好加油”之類的無關痛癢的話,看來她也沒什麽心情,於是兩人速速掛了電話。
夏舞心情沉重起來。
算算時間,王培培的男朋友患病,就是他們剛在北京開始生活的時候。
命運總是這麽愛開玩笑,他將人們和深愛著的人狠心拆開,甚至陰陽兩隔,生離死別。然後告訴你,不是你喜歡誰,就可以和誰在一起。
王培培和校草是這樣,她和韓憶也是這樣。
她不知道王培培失去愛人的時候是否和她一樣茫然無措,硬生生地等待著命運的審判,那種感覺,就像自己賴以生存的天空傾倒在她的心口。世界暗了,光沒了。
剛分開的時候,一直想問你過得好不好,現在看起來,也沒什麽必要了,好與不好,反正都與我無關。
王培培,再也回不去曾經開心的她了。
她與王培培,都是在學校裏令人豔羨的一對,最後還不如那些平淡日子來的幸福。
……
生活中沒有像裏有那麽多劇情,隨便安排一場災難就會結束一些人的命運,日子永遠平淡無味,直到他們準備進入研三學年。
杜可淳出事了。
他的頭兒姓趙,在C市也挺有名,一般事兒鬧大了,有錢人都會找趙律師幫忙。
杜可淳能跟著他後麵實習,按照夏舞的話來說應該是天大的福分,沒成想他倒是自己把自己的事業給攪黃了。
趙律師的當事人是個年過五旬的老頭。
當事人外號叫李三,家裏比較有錢,早年以放高利貸為生,後來自己開了家公司,齊家搬進城市裏。過了幾年,妻子董某生下兒子,因為兒子身有殘疾他不想再留,將繈褓中的兒子送到農村老家的水溝邊遺棄,兒子剛生出一周即成為棄嬰,而自己不出一年又和董某生育一子。
本來李三以為這樣和睦的一家三口不會再有人打擾,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有一天。
這是二十多年後,五十歲的李三對當時棄嬰的行為已經有些模糊,突然被自稱“當年那個棄嬰”的年輕人陳某找上門來他有些不知所措。
二十年前那次罪行,他隻告訴了妻子他們的兒子是個死胎,已經被處理過了,這次親生兒子站在他的麵前,更是讓隱藏真相二十多年的他惡行敗露,妻子兒子都對他大失所望。
顯然,他的親生兒子已經被人領養,現在上門找他說理來了。
兩年來,陳某一直在纏著李三一家,好像決定不讓他們過上一天舒心日子似的,終於在一次爭吵中,陳某手裏早已備好的利器砸向了李三。
沒料到的是,位置有些偏離,正好砸在了正勸架的生母的腦袋上,頓時血流不止,因此無辜喪命。
按照法律規定,陳某屬於故意殺人罪,延期判處死刑。而李三犯了遺棄罪也是要被拘留的。
杜可淳頭一次跟著律師參與這麽大的案件。
因為李三並沒有撫養自己的兒子陳某,所以陳某沒有贍養老人的責任,以杜可淳的角度來看,他覺得陳某這麽做也是情理之中,也許他隻是想嚇唬一下所謂的“親人”,沒想到釀成悲劇,這也不是他的本意。
杜可淳還記得和趙律師初次見到陳某時,心想,這麽麵善的男生,歲數也與自己相仿,怎麽會做出殺母的事情呢?
可憐之餘隻能長歎世事難料。
杜可淳雖然已經進入社會,而且自己是個律師,應當一切以法律為標杆。但是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人情良心而隻剩下法律,那就沒有意義了。
於是他做出了一件大膽的事情。
他深夜潛進律師辦公室偷出文件,關於揭露陳某罪行的文件,這是他在三天前親手交給趙律師的證據。
那個時候他沒想那麽多,隻是覺得如果因為一次無意的事故就葬送了青年的生命實在不值。杜可淳表麵不羈,本性純良,他更在乎在情義倫理上誰是無罪的。
他也沒有想到,趙律師那晚沒有回家,並在辦公室內安裝了攝像頭,杜可淳拿著文件準備鎖門的時候被他抓了個現行。
事後他也沒問過為什麽趙律師那天會識破他的行動。
但是他知道了,那天他沒有挽留住那條年輕的生命,同時也葬送了自己本該擁有的錦繡前程。
離開律師事務所那天,趙律師和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你維護被告人是可以理解的,你有你的道理,希望你能在未來的社會生活中不忘初心,但是也請你理解法律,特別是要理解法律的缺陷。”
這一年,杜可淳二十四歲。
他第一次,為自己熱愛的法律感到痛心和無奈,卻又無能為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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