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媽媽,別離開我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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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杉磯的清晨為不大的大廳內投來了一縷觸手可及的陽光。

    快要八點,夏舞正在樓下的小圓桌上吃早餐,圓桌貼著光潔的厚玻璃,她看著窗外來來往往匆忙趕路的行人們。

    羅嵩快步走來過來,在她身邊落座,順手撚了一支麵包條扔進嘴裏。

    “Ivan呢?”其實她吃得緩慢,隻是為了等Ivan下樓一起吃。

    “你還問他?”羅嵩專心地嚼著食物,“他早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

    “應該是回家吧。”

    “回越家?”

    “別逗了,Ivan和越家關係都到白熱化了,怎麽可能這個時候回去?”

    不回越家,就指的是Ivan在洛杉磯其實還有個獨立的房子?那為什麽她問起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說了“沒有”?

    事實上,羅嵩說得沒錯,隻不過此時Ivan已經在去醫院的路上了。

    自己的公寓離醫院並不算太近,但他還是走了過去。

    早上有些冷,街上安靜極了,隻有車在路上發出的呼呼聲,而人卻挺多,男人大多都是拿著公文包,女人都是踩著高跟鞋,互相都不理會地趕路。他不由地裹緊身上的深色風衣,步伐放得更快。

    偶爾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偷偷打量他,然後用英語在背後竊竊私語著什麽,比如“Helooksreallynice(他長得真好看)”這些。

    他勾起嘴角,這些姑娘真是可笑,他明明戴著口罩,單憑一雙眼和一隻鼻子就覺得他好看?

    他第一次來這座城市的時候,十九歲,因為成績好,所以英語也不在話下,但是中國教授的英文和美國本地人的英語多少有些差異,但勉強日常交流對話還是應付得來。他那時,從沒吃過西餐,甚至不知道如何拿刀叉切牛排。

    父親在這個時候認他,他覺得悲哀至極。

    父親讓他做那個人的替身。

    年少輕狂的他當然不甘,著急地想逃開,為了賺取回到中國的路費,他在巷口的酒吧裏彈琴。

    在酒吧裏彈琴,居然成了他唯一能做的工作。這是他從前的十九年從沒想過的事。

    隻過了一個月,父親的手下就找到了他,將他囚禁在越家。越楚歌是個極精明的人,他照樣喊人給兒子送去一日三餐和平日裏需要用到的東西,卻不肯讓他離開房間半步,不能與任何人見麵,自己也沒有特地再見過他。直到兩個月後,他將UniversityofCalifornia,LosAngeles(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入學通知書放在兒子麵前。

    從前他拿著加州大學入學通知書套住他,而現在,是母親。

    ……

    Ivan走到了醫院門口,直直走進去,在母親的病房門前停住了。

    布萊克醫生正巧從裏麵剛剛出來。

    兩個男人碰麵有些尷尬。

    “Mymother…(我媽媽…)

    “Pleasefollowmetomyoffice。(請您移步我的辦公室。)”

    Ivan皺皺眉,不懂他要做什麽。

    “I'msorry,buttherearesomethingsyouneedtoadjustgoodmood。(我很抱歉,但有些事需要您調整好情緒。)”

    “Whatdoyoumean?(您這是什麽意思?)”

    “Yourmothermaybe。(你母親可能…)醫生看著Ivan逐漸變得鐵青的臉色,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說下去。

    Ivan漂亮的寶石藍雙瞳一下收縮,怒意衝破了大腦,讓他左手快速地抓住布萊克白色的衣領,將他的後背狠狠撞到牆上,發出一聲悶響,“Fking!Whatdoyouwanttosaywithme!(混賬!你想跟我說什麽!)”

    布萊克的眼瞳恐慌地在眼眶中顫抖,他驚愕得以致於說話都無法連續在一起:“Pleasecalmdown,Sir…I'msorry,butwehavetriedourbest…(請息怒,先生……我很遺憾,可是我們已經盡力了…)

    話音未落,男人已經將自己的右拳重重撞擊在牆上,在他的耳邊發出一聲更劇烈的悶響,像是在威脅他般,他的耳朵短暫地疼痛了一下,“Tellme,howlongwillshehaveleft?(告訴我,她還剩下多久?)”一字一句,都是含著憤怒凶狠狠地發聲,就像布萊克是他的殺母仇人一樣。

    “There…Thereareonlytwomonths…(還……還剩下兩個月…)醫生顫顫巍巍地說,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自己的眼睛迎接著他。

    布萊克醫生膽子的確小,但他不會騙人,這是Ivan見識過的,即使你拿刀威脅他。

    Ivan反倒不再對他怎麽樣,而是長久地牢牢瞪著他的臉,麵露狠色後卻慢慢放下右手,放開他的衣領,後退了一步。

    “Thankyoufortellingmethis,justintime。(謝謝您告訴我這個,非常及時。)”

    往事他至今還曆曆在目。

    母親對他很好,他所缺失的父愛,在母親那裏都能得到。她雖然愛他,卻不寵溺他,放他獨立。

    隻有一點,隻要他提起“爸爸”這個詞,就會被打。

    十九歲以前,他都不知道為什麽媽媽那麽討厭爸爸。

    十九歲以後,他終於明白媽媽對爸爸的感情,又愛又恨,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愛情的成分已經慢慢褪色,留下的隻有痛苦和仇恨。

    他每次來醫院看母親的時候,母親總會下意識往窗外看。在這一霎那,他終於明白了母親想看到的是誰,期望誰的到來。

    明明在一個城市卻隻見過三次麵的父親。

    他其實也想過母親將他養大成人是不是有他是越楚歌生子的緣故,愛屋及烏。可是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母親真的做到了一個媽媽的責任,偉大卻平凡為了操勞、付出。她用瘦弱的雙肩擔起這個小小的兩口之家,卻疏忽了自己的病。

    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十九年,現在回憶起來終於嚐到了當年的甜味。

    可是有什麽用?

    “Iwanttoseeher。(我想去看她。)”Ivan轉身離開。

    “Waitamoment,yourhandsneedtowrap。(等一下,你的手需要包紮一下。)”布萊克在背後叫住他,醫生總是對傷口很敏感,尤其是男人無力垂在褲邊血肉模糊的那隻手。

    一定很痛。

    “No,thankyou。(不用了,多謝。)”

    “Oh。Yourwoundsoconspicuous,notafraidofbeingyourmothersaw?(哦。。。你傷口那麽顯眼,難道不怕被你母親看到嗎?)”

    他聞言低頭看了自己的手。

    “我記得曾經有人對我說,心疼的時候,想辦法讓自己受點傷,就會感覺沒那麽難過了。”Ivan突然用中文了這一句話,接著就漸漸離開了布萊克的視線。

    布萊克聽不懂中文,所以不知道Ivan說的是什麽。

    “Astrangeman。(奇怪的男人。)”布萊克醫生聳聳肩,彎腰拿起腳邊的記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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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van找隔壁的小護士借了一卷紗布,胡亂繞在自己的手指和關節上,綁得也非常難看。

    安靜的病房中,母親已經轉醒。

    “媽媽。”

    “韓……越堯,你怎麽來了?”

    兒子其實很少回洛杉磯,但是他是她病房中唯一會踏入的人。

    Ivan看見她精神還不錯,便悄悄地將傷手放在身後,臉上牽起不自然的微笑,坐在了床邊的椅子裏,“媽,今天感覺怎麽樣?”

    “不就這樣,再差不過就是死。”看到兒子撇著嘴,剛要出口反駁,她立刻打斷,“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上午。”

    “那昨天怎麽不過來?是不是太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咳咳……”母親手扶上蒼白的嘴唇,淡淡地咳嗽著。

    母親是個堅強的女人,常年的單身讓她不喜歡來自別人的噓寒問暖,Ivan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探問的話剛到嘴邊又吞了下去,他說:“不,不是,昨天我來見過你,你還在睡。”

    “為什麽突然回美國?”

    “父親說你病了,讓我趕緊回來。”

    “他什麽時候對我那麽上心了?”母親自嘲地笑著,幹枯的臉頰微微顫動著,Ivan坐在旁邊心裏更加不好受,“你就因為我的病所以回來了?”

    “是。”

    “你怎麽越過越回去了?咳咳……”母親說話氣若遊絲,斷斷續續,但吐字清楚,尚能聽得清,“你父親是利用我將你套住了。”

    “無論利不利用我,如果母親病重,就算前麵是陷阱我也會回洛杉磯的。”

    “你的手怎麽了?”女人雖然病危,但仍然觀察細致,注意到了兒子背後一直不肯伸出的右手。

    “受了小傷,我自己包紮得有些嚇人。”

    “給我看看,咳咳……”

    Ivan伸出手,交錯的白色繃帶綁得馬虎,關節處隱隱透著血痕,母親的手覆上那層紗布,緩緩說:“跟人打架了?”

    “沒有。”

    “一見到你就讓我看到你受傷,咳咳……我原來就得不到你父親的心,二十七年後亦是。但是現在你的處境,還不如我當時。

    “我登不起越家的門,也沒指望你父親能在意我,咳咳……本來想著能帶著你在那個小城市裏安穩一生,看到你成家立業,也就知足了……咳……可沒想到,從懷了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親手把你推向深淵了。”母親說完便慢慢閉上了眼睛。

    “媽,你不要自責,我現在雖不及當時,但也挺好的。”其實他想想,也的確挺好的,至少此刻,八年了,她還能在他身邊,而他已足夠獨立,不用事事謹遵父命。

    “你父親,看來是真的有事找你了,我的病時好時壞,也沒看過他像這次似的特地打電話叫你回來,。”

    就像是為應和她一般,Ivan的手機在口袋裏嗡嗡作響。為了不打擾母親,他事前就先把手機調成了振動模式。

    原來是一條短信。

    “Louise。(露易絲。)”

    發送者是越楚歌。

    “嗬,果然媽媽猜得不錯。”

    “在這種事情上,我和你父親……咳咳……一直有相反的默契。”母親對著門口招招手,“他找你,你就快去吧。”

    “媽媽。”

    他沒有站起身,不想離開,隻是固執地看著床上瘦弱的母親。

    他原來以為隻要有母親,就能什麽事都不畏懼,她就是家裏的支柱,他的天。上學時每次晚上晚自習回家,屋裏溫暖的燈光總是閃爍、跳躍在一團烏黑間,格外顯眼。而現在,母親竟已經瀕臨死亡邊緣,在痛苦地掙紮著。為什麽上天要這麽對待她?她做錯了什麽?她唯一錯的,就是不該和越楚歌發生那種關係後生下了他。

    醫生說,她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她自己知道嗎?

    “怎麽了?”

    “媽,你別離開我。”

    Ivan頭一次在母親麵前露出這麽脆弱的一麵。

    “傻孩子,瞎說什麽呢。”

    “我是瞎說的,可是媽,你得為了我,爭取多活久一些。”

    醫生告訴他,他母親的血癌,早期並沒有症狀,發現的時候被告知僅剩四五年可活,而母親頑強地與病魔鬥爭了八年。

    “好,媽答應你,我還要等看著我兒子娶媳婦呢。”母親笑著,卻難掩倦容,“快走吧,門關上,我想休息了。”

    什麽事情都會變得更好的,對嗎?反正不會再比現在更差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