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宅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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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轄下出了人命案,開封府立刻派了當值的推官、仵作和幾名捕快趕來。

    未曾想剛進門便聽見這一番話,那推官頓時腦子一懵,心中暗叫:“苦也!”

    見了真珠容貌,與文書中形容相仿,已信了五分。一般人,也不敢冒充縣主。

    十日之前安定郡王家走失了一位族姬,這事上司一直比著暗暗查訪,追索甚急,原來卻是燈下黑,被人藏在此處。

    可是這位縣主娘娘,滴粉搓酥的美嬌娘,怎地一言不合就拔刀殺人,鬧出人命官司來,這等皇家醜事,還如何隱瞞。

    想來便頭疼。

    沒奈何,隻得一邊叫人回去向少尹稟告,自己先上前叉手行禮。

    “這位小娘子,”他卻謹慎,先不叫縣主,沒準上頭人聰明,能想出回轉的辦法。

    推官命仵作勘驗屍體,宅院中其他人包括錢婆子都被帶到前院看守,登記了四鄰的姓名住址留待日後作證,自己將真珠帶到隔壁房子詢問案發經過。

    真珠便將自己上元節觀燈,因誤坐了轎子被歹人擄走,一眾歹人將她淩辱之後轉手給錢婆子,她醒來後表明身份卻被一餐好打。

    自盡之後被旁人救下,錢二見她貌美欲行奸汙,被她以美色相惑趁其不備一刀刺破喉嚨而死。

    當中她施展“地”字卷中的定身咒將錢二定住短短幾秒,然後趁機下手的事情掩過不提。

    眼前她除了依仗前身的身份外,一無所有,在這方世界亦無可信之人,不想別人知道這最後的保命手段。

    推官帶著一個小文書問話,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紙,請她簽字畫押後,方鬆了口氣,拱手道:“縣主是為自保,必然無礙的,想來郡王府已經派人來接了。隻是,”他皺皺眉頭,“為何要用這種慘烈的法子,這下隻怕外人都知道縣主走失的事,於縣主聲譽有損。”

    真珠此時已洗過麵,換了幹淨衣服,肌膚間那種惡心粘膩感方去了些。

    開始她也是故意弄得這麽殘忍的場麵好震懾住眾人,怕錢婆子命那幾名女子一起動手,先將她打死。還好事情順利按她預想的走。

    “他家看得緊,我沒法遞信出去,表明身份也沒用。錢婆子已經找好下家,過兩天我就會被再賣掉,屆時又不知道被賣去哪了,隻怕更無逃走的機會,隻有想辦法驚動官府。”

    她看著推官道:“我知道你是想說,我失貞之事會弄得天下皆知,名聲不好聽,日後隻怕不好見人。”

    “隻是,我為何不敢見人。”

    “失貞是我的錯麽?錯的是那些歹人。就算我上錯轎子,輕信別人,但因為這世上存在歹人,才導致我成為受害者。我不需要別人指責我為何如此愚蠢中了騙局,指點該如何做才能避免,他們應該去告訴那些歹人,你們不該為了錢財去拐騙女子,害了無辜女子的一生。我無錯,為何不敢見人。”真珠挺直胸膛,眼神認真。

    推官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道你姓趙你隨意,麵上不敢顯露半分,低頭道,“是下官失言了。”

    真珠暗暗鬆了口氣。所幸此時朱子學還未興起,女子失貞或許會為人詬病,但好歹還能低低嫁出去。有她這位當朝郡主在前麵擋著,其他受害的女子受到的關注就會小點。

    不多時,聽到外麵通傳,安定郡王府使了人來接。

    沒多久,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綠衣丫頭便急急奔了進來,見到真珠,淚珠兒不停,軟倒跪在她麵前,“縣主,終於找到您了,是我們無用,害得縣主吃這番大苦頭。”

    她們先放肆哭了一場,好容易緩過氣來,見真珠身上破衣爛袍,忍不住又要哭,“這麽粗的布,何曾上過身,想來肌膚都磨傷了。”

    右邊細心些的丫頭是雙胞胎中的姐姐,先將手上滾著白狐狸皮的大氅給真珠裹住,“縣主忍著擋擋風,天冷,回府再換洗換衣裳。”

    果然人靠衣裝,這富貴衣裳上身,頓時就襯得真珠氣度不凡,光華絕世。

    兩人擁著真珠朝外走。

    桂花幾個人被押在前院的房間,透過窗戶縫瞧著,桂花喃喃道:“原來她真是縣主……”

    為何本來都是泥濘裏的人,突然就攀了高枝兒去,她心中被妒火燃燒,鬱憤難平。

    真珠路過,朝這邊瞧了一眼,停下腳步,對身後恭送的推官道:“我有縣主身份依仗,世人如何說我,我也不會太難過,這幾名女子都是可憐人,還望想辦法安置好才行。”

    推官回答:“按之前的慣例,若她們願意回家,我們必會找到她家人來接,若是不願,也會找官媒發嫁,總會有條活路。”

    “錢婆子與拐賣我的人有勾結,那群人是熟手,不知害過多少人,希望開封府好好查訪。”

    “自當如此。”

    真珠微微一笑,“是我囉嗦了。若有什麽事,可來安定郡王府尋我。”

    她最後再深深看了這宅院一眼,又掃了一圈在門口看熱鬧的周遭鄰居街坊,從容轉身上車離去。

    那些人附耳議論,悄聲指指點點。

    因郡王府悄悄使人來接的,並未使用規製的王府車轎,而是一輛外表尋常的黑棚大車,平常是管事娘子外出辦事使的,兩頭牛拉著,隻在前門簾旁墜了一塊雕有“趙”字的玉牌。

    犢車漸行漸遠,留下一眾或好奇、或驚歎的目光。

    之後開封府撬開了錢婆子的嘴,很是抓了幾夥盤踞京城已久的混混,被拐賣的女子、孩童眾多,有些已被害身亡,更多的則是賣到異鄉,光這些就夠開封府忙大半年。而尋找這些受害的人,活的讓他們家人團聚;死的也要找到屍體重新裝裹,魂歸陰宅,這些官府則需要更長的時間,逐漸完成。

    開封府上下一時贏得全城人稱頌,今上也特地下旨給予褒獎。

    獎賞更多的是因為尋回了長平縣主吧,知情人暗暗這樣想。

    雖然曾嚴命在場的人封口,不過當日圍觀的人眾多,漸漸在民間流傳開來。

    縣主被拐賣後殺人案,與官家最鍾愛的劉美人做過歌女、是“二婚頭”的故事並稱為茶樓裏最鍾愛閑談的皇家隱事

    錢二的死因對外公布時,寫作“因冤魂索命,自裁身亡”。

    在神鬼同居於世間的此方世界,並不是罕見的死因。

    錢婆子被判秋後處斬。

    她家那套二進的院落被官府發賣,很快入住了新的主人家。

    這天春分。

    要行春祭,送春牛。宜踏青、放紙鳶,吃春菜!

    碧藍的天空中漂著幾個五顏六色的紙鳶,悠然舒展。

    葡萄藤上都開始凸出小綠芽來,院中的花草樹木也都恢複綠意。

    門前掛著的門牌上早已除去“錢宅”二字,換上了“李宅”。

    真珠帶著帷帽,從馬車上下來,雙胞胎侍女澄月、遠星跟在身後。

    澄月上前叫門。

    “來啦~~”裏麵傳來年輕婦人的聲音。

    見她們三人,連服侍的人穿著打扮都是不凡,婦人有些吃驚,“不知貴人有何事?”

    這婦人麵容飽滿,容顏清秀可人,眉舒眼展,衣服、頭飾也是京中時興的樣式,顯然生活富足,平安無憂。

    澄月道聲“萬福”,“我家小娘子出來遊春,有些口渴,請問是否方便討碗水喝,順便歇個腳?”

    婦人連忙大開門,“使得使得,貴人腳踏賤地,是與寒舍添光彩了。”一邊叫丫頭燒水泡茶。

    將三人引到後院,“我家官人不在,娘子且自在坐坐。”

    後院院中地上卻鋪了張羊毛毯,有個戴著銀鎖、相貌齊整、摩合羅般的小娃娃,在上麵坐著,一隻手還攥著果子,見他娘來,呀呀叫著,伸手要抱。

    婦人要待客,隻摸了摸他頭,他也乖乖的自己坐著玩,不吵也不鬧。

    見真珠看著這孩子,婦人笑道:“我兒子,見今天天氣好,方才丟在這裏曬曬太陽。”

    真珠說:“既如此,便不用收拾進屋了,我們就在這廊下坐著喝水罷,不耽誤你看孩子。”

    那婦人便命丫頭拿了幾個青布pu tuan來請她們坐,又端上幾樣精細點心來吃茶。

    真珠方才進來時,便發現走廊東北角上已經擺了一個幹幹淨淨的小碗。

    隻有真珠一個人的視線中看見。

    宅妖氣喘籲籲地從院中跑過,抱著三、四片落葉,到樹下的落葉堆處堆好。

    見到坐著的真珠,有些驚喜,似乎想過來打招呼。

    一時見那娃娃亂爬,他又忙著跑去引著娃娃爬回毯子。

    還把娃娃頭頂飛舞的不知什麽飛蟲打死一隻。

    身上的衣服也換了,是件嶄新的花衣,還有同款的小帽子,布料與這家娃娃身上穿的一致。

    忙忙碌碌又精神抖擻的小妖怪。

    想來會愉快的與這家人共處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