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盛通過特殊渠道接到主上密信，是在進入九月後不久的日子。

    與明麵上朝廷詔令相差不過一天。

    窗外宅邸主人送的兩盆菊花開得正豔。

    舒展開的花瓣纖細如絲，層層累累，有碗口那麽大，色若熾陽。

    風中送來淡淡的幽香，平原盛立於窗邊，拆開那封密信。

    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

    看過之後，沉吟片刻，隨即出發前往繁花院。

    抬步邁上階梯，平原盛看見真珠一個人坐在棋盤前，一隻手捏著一疊紙，另外一隻手則在其上劃來劃去。

    樹海則盤膝坐在一旁。

    “誒？為何棋盤在此，你卻沒有和真珠下棋？”

    樹海斜斜瞟旁邊女子一眼，語氣中隱隱有種氣惱：“她耍賴！”

    平原盛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閑閑的坐到棋盤邊，仔細端詳。

    “誒？”注目之下，不禁睜大眼睛。

    “這是唐坊？”

    棋盤之上居然不是棋子，而是許許多多建築物，看這街道分布，格外眼熟。

    還有一些小小人兒在街道走來走去。

    平原盛在此地已經居住了兩個多月，時常在街上閑逛，自然牢記於心，一見便知。

    就象整個唐坊被縮小放置在棋盤上。

    他好奇地用手指去觸碰那些小小的房子。

    一觸之下，化為虛無。

    “原來是幻術。”

    聽見方才真珠嘴中念念有詞什麽“大過、明夷”之類的，不由得向她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真珠向他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我在研究陣法。”

    “哦。”

    “我不是在唐坊建了一個防護陣法嗎？其實是我仿製宋國的部分周天大衍陣所建，其中有些許關竅處不明，於是寫信回去向友人請教，如今接到回信，正在一一對照呢。”

    “我也曾聽說過貴國周天大衍陣的厲害，但凡人間疆域，悉數為結界覆蓋，不會被妖鬼所侵。可惜我國隻有當年晴明大人在京都建立了五芒星陣，其他地方則沒有防護，因此時常會發生妖鬼害人的事件。”平原盛說。

    “我原本也奇怪，為何晴明大人沒有和宋國一樣建立全疆域的大陣，後來在唐坊嚐試立陣的時候才發現原因。”

    “誒，什麽原因？朝中從未聽聞過。”

    “這種大型守護陣法的建立，往往都是以地氣為基，以各個地脈節點為支柱。倭國卻是地氣不穩，狂暴易變，地脈的節點也是時常變幻，以我所學，即便此時有效，過不久陣法就會逐漸自然崩潰。晴明大人能在京都設立五芒星陣，還延續多年至今，已經能說明他是相當精彩豔絕的人物了。”真珠感慨道。

    “原來如此。”樹海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可惜，不然每年也不必有如此多因為退魔身隕的僧眾了。”

    “所以，最近我常常在想，世界上還有沒有其他可以作為陣法基柱的東西呢？”

    “比如說，律令？”真珠的眼睛閃閃發亮。

    “律令？朝廷的法度？這種沒有實體的東西，也可作為建立陣法的基柱嗎？”平原盛大為詫異。

    真珠回答道：“律令，是被國家大多數人承認和遵守的國家製度，可以說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意誌，具有強大的力量。每一位國民，都是這個力量的組成部分。而國民擁有土地，又能以此連接上地脈。”

    平原盛仔細思索，“也就是說，本質上其實是以人為基柱啊。”

    “平原盛果然是相當聰慧之人呢。”真珠說：“的確如此。”

    “而且，那些自願遵守人間律令的妖鬼，也能成為陣法的一部分，說不定還可以和人類一起居住啊。”真珠興致勃勃的仰望天空，浮想聯翩。

    “若進入人間的妖鬼不遵守律令，則會被大陣攻擊，若是人不遵守律令呢？”平原盛一下子想到其中關竅處。

    “自然還是由人類自己處理。不過，那時防護大陣對妖鬼就無束縛之力了，他們會做出什麽事來呢？”真珠狡黠的笑道。

    平原盛注視著她的側顏。

    “那，要不要一起去京都？”

    “嗯？”真珠轉頭不解的看著他。

    樹海的視線也移向平原盛。

    “主上命我回京，我想，你可以和我一起上京一趟。親自去查看一下平安京的五芒星陣，甚至可以去見晴明大人請教陣法的事，不是會對你的設想有幫助嗎？”

    “說的也是。”真珠調皮的側頭看他，“不過我拒絕。”

    “為……為什麽？”平原盛有些慌亂。

    “京都貴人太多了，一定很麻煩。我方才所想，也不過是個設想而已，還早得很呢，不用現在就上京。”

    平原盛露出窘迫的表情：“其實是主上寫了密信給我，叫我一定要帶你一起回京。”

    “為什麽？主上為何一定要真珠上京？”樹海目光銳利的盯著他。

    “或許是我將所寫的那些怪談故事都抄送給主上看了，他對你很是好奇吧，”平原盛苦惱的說：“再三強調說要我一定帶你回京。”

    他雙手合十向真珠乞求：“請你幫幫忙，不然我不好交差呢。”

    在平原盛苦苦哀求的目光下，真珠又逗弄了他一陣，終於答應。

    平原盛興衝衝的回去了，打算趕緊準備行李啟程。

    樹海注視著他漸小的背影，“你為什麽要答應他進京？朝中形勢複雜，稍不留神就會被卷入其中。一國之主若是特意想見某人，恐怕不會是因為幾個怪談故事呢。”

    “我猜也是。”

    “不過某些事，躲是躲不過的。而且，我方才冥冥之中有種心血來潮的感覺，彼方，好像有什麽事是我必須要去做的。”真珠微微一笑：“不如就送朋友一個人情。”

    “我也一起去。”

    真珠詫異的看著他：“裏高野獨立於倭國朝堂勢力之外，你沒必要卷進來。”

    “我一起去。”樹海音調不變，重複道。

    “……”

    “我一起去。”

    “知道啦，知道啦。”

    一聲令下，繁花院開始忙碌的收拾整理起來。

    這一次，真珠因進京事複雜未明，將身邊唯二的兩位人類，雙胞胎侍女澄月和遠星留在繁花院，托付給李八郎照顧。

    澄月和遠星不敢抗命，大哭一場後隻能留下。

    她們兩人跟隨真珠已有一些時日，學過些煉體之術，力氣比平常男子大幾倍，再加上地頭蛇李八郎的照顧，繁花院的結界，想來不會有什麽危險。

    李八郎商會中有一人正在追求澄月，真珠見澄月雖未言語，神態卻似有幾分動心，或許，給這人一個機會？等她回來的時候，就能見到好事。

    九月九日重陽節，宜登高，宜出遊。

    去往京都之旅，出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