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慕超示意她小聲些：“到時候，我有法子讓她上車。”

    文芳附聲過來：“阿萍，既然慕超說了，你就按他說的做。不過看一一這樣子，好像還挺服他管。”

    慕超親手將早點捧到蘇一跟前：“Susie，喏，這是你早餐。”

    蘇一皺了皺眉頭，看著一大碗的稀粥，還有一杯牛奶，外加煎蛋、小菜……

    “你當我是豬嗎？我哪能吃這麽多。”

    廚房裏，吳萍躡手躡足地從慕超身後移動，趁慕超纏著蘇一說話的工夫，自己總算跑到了樓梯口。

    家裏有個病人，而且是像蘇一這樣的病人，真夠折騰。這丫頭和蘇正當年一樣，倔強起來要死，九頭牛也拉不回，就更這些天，吳萍和蘇剛勸了不少話，可她死活都不肯醫院。好不容易在省城醫院住了幾天，硬是絕食、不說話、生悶氣地折騰，弄得蘇剛不得不服軟，同意她回蘇家鎮。

    蘇一在稀粥和牛奶中間選擇了牛奶，不是她愛喝牛奶，而是因為牛奶看起來少些，那碗稀粥，與其說是碗，還不如說是一盆。

    慕超得意地將盆裏的稀粥推到餐桌中央：“傻瓜，這是給大家一起吃的，你還真以為是你的。”

    他就想看她生氣時嘟著的小嘴，雖然是快三十歲的人，可她的心卻和當年沒什麽兩年，在這些年，她一直封閉著自己的心，她大口的咀著煎蛋。

    “壞死了，動不動就捉弄人。”

    文芳說：“慕超，你幹嘛惹她生氣？”

    “她一生氣的時候，就特別能吃，不信你們看，這才多長時間，她把蛋和牛奶都吃完了。”

    蘇一嘟著嘴。

    隻有蘇剛明白，慕超這是在分散蘇一的注意力。此刻，蘇剛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吳萍已經離開了餐桌，或者是她壓根就沒出來和大夥一起吃飯。

    “Susie，我一會兒就要回省城開會，不想陪我出去走走。”

    “你說不去就不去了。”

    “我才不要陪你去。”

    慕超放下手裏的碗筷，走到她的身邊：“真不去！”

    俯下身子一把將蘇一抱在懷裏：“不去也得去，陪我出去走走，外麵的空氣多好，憋在屋裏做什麽。”

    蘇一掙紮著，慕超壓低嗓門：“你再動，再動惹起我的火，我會奸了你！”

    她秀眉微顰：“真粗魯！”

    “粗魯也是被你惹出來的。”

    不知道其他人聽見沒有，真是太丟臉了，慕超居然會在那麽人麵前說這樣的話。

    蘇剛夫婦和蘇紋都佯裝著沒有聽見。

    出了門，慕超放下蘇一。

    “如果你想去你父親墓前看看，我可以陪你去走走。”

    反正都已經出來了，去看看也無妨。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小山坡方向走去，近了山坡，空氣裏有一股花的馨香，這個季節早已經過了百花盛開的時候，蘇一舉目望去，發現蘇正墳墓周圍開滿了鮮花。

    是盛開的花。

    有玫瑰、菊花、薔薇、還有萬年青的花苗，地上的泥土還是濕的，不是鮮花，而是種植在這墳墓周圍的花。

    “這個……”

    “我付了錢給這附近的村民，一年給他兩千塊，他就答應會好好照看這些花，然後每月初一、十五都燒上一些紙。這是我昨天晚上讓人種上的，是不是做得很好？”

    蘇一心裏歡喜，嘴上卻堅持說：“真是太霸道了，也不和我商量，就在我爸的墳墓周圍種這些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是花園呢。”

    “我就是要把這裏變成花園，這樣你就不用經常掛念沒人給你爸送花了。”慕超打量著她的神情，整容後雖然變漂亮了，可讓他看不到她真實的表情，“你就不表揚我一下。”

    “你對我這麽好做什麽？我不過是一個……”

    他擁住她的腰，唇快速地覆落，堵住了她後麵的話。還想更深的吻，卻憶起蘇剛的提醒，她的病不能受到性騷擾。

    “不許說這種話，我不許你死，我們要活著，我還要補你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還要你給我生兩個孩子。我不貪心，就要兩個孩子，男的像我，女的像你。”

    “明知不可能，還說這種話。慕超，不要在我身上花費時間了，和章一一結婚吧，她人健康、年輕、漂亮，別說兩個，就是十個也能生。”

    她推開他，不看他，轉身就跑。

    她喜歡他，那又如何。她就要死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一個月，她未來的日子都是按分鍾計算，而他的未來是按年計算。

    隻想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在音樂的世界裏麵對死亡。

    她不怕死，隻是害怕當死亡來襲，卻有那麽多放不下的東西。牽絆，隻會讓她更痛苦。而她要的，就是可以放手，對一切的放手，對這個世界的放手。

    “Susie！蘇一！”

    慕超追了過來，剛抓住她，她卻拚命地掙脫。

    他握不住她，就像救不了她，她終是要死的，這樣的情，這樣的愛，不過是讓她垂死之時再痛苦不回。

    她不要，不要這樣的痛苦，不要有人憐憫，更不要有人陪著她一起痛苦。

    “你不要纏著我好不好，請不要管我，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你的憐憫。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己贖罪，因為我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我沒有怪過你們。如果你爸當初沒讓我離開，就不會有實現我爸心願的今天。如果沒有你和我的再度重逢，沒有我們的那三夜，我就不會有更大的成功……所以我不恨，一點也不恨，我對這個世界不怨不恨也不愛……慕超，請你不要管我，就讓我在這個小鎮靜靜地死去，這裏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在這兒陪著我爸。”

    未曾深愛過，何來的痛恨。

    未曾極怨過，又何來辛酸。

    她隻想無怨、無恨地離開世間。

    這個世界裏，不再有她深愛的父親，也不再有她最後的牽念，她都已經完全放手了，隻想靜靜地等待死亡，於她這不是苦痛，她甚至無數次地想，也許在另一個世界裏，就可以和她深愛的父親重逢。

    是對生的絕望，卻也是對死的向往。

    別人一定會說消極，那又如何？她就是這麽想的。

    “如果活著非要和你糾纏，我寧願去死。”

    慕超不明白，活著有什麽不好，她卻連最後的努力都不做。不去醫院，她的病怎麽治。讓他看她一點點的沉淪，看她走向死亡，而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做不到眼睜睜地看她死，看她一點點的消瘦下去。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這些年，她活得多用心，就有多累。因為父親無法實現的夢想，她拚命地學習，拚命地想要讀懂父親那些樂譜裏所要表達的情義和感情……

    一個人，努力地走入一個已故之人的世界，這需要付出多少的心血。

    父親離去，對她是今生最致命的打擊。在沒有父親的世界裏，她是無助的，是一個孤兒。“活著不幸，死又何懼。”

    慕超的心很痛，曾經那個單純而快樂的蘇一不在了，變成了麵前這個對人生絕望的蘇一。

    她的眼裏全是堅決，不容質疑的堅決，就像是前路是死亡，她也一定要去。

    “活著不幸，活著不幸……”他一遍遍地重複著，“如果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還活著，也不會讓你這樣痛苦。”

    “那又怎樣？我現在已經這樣了。不要再管我，從這裏離開，任由我靜靜地死。對於你們來說，死亡也許可怕，可我不怕，因為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慕超，我不留戀任何人和事，就不要把我硬扯到你的生活中，你這麽做，不過是讓我在臨死前對這個世界更感到絕望……”

    “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你應該知道我有多愛你，你伯父一家有多希望能繼續活下去……”

    “夠了！對於你來說，我並不是唯一的。在我不在的這些年，你照樣有過很多女人，隻要你支票一遞，就有無數的女人向投懷送抱，我又算什麽？你愛我？你愛我，不過是你掛在嘴邊哄騙女人的甜言蜜語。如果你還真念以往，就不要管我，讓我在這裏有尊嚴地死去，我也不願再像玩物一樣的活著。更不要成為你端木慕超的玩物！”

    無論她的話有多傷人，他已經決定要包容這一切。因為他了解，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都會說一些無理的話。何況她是一個病人，一個獨自麵對自己的病情，一個孤獨走了很久的人……

    “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玩物，是我喜歡的女人！”

    “讓拿這種話騙我，我根本就不信。”

    她固執地吼著，一年多前她就打算好這一切的。

    想好了盡快地整理好父親的樂譜，想好在這自己出生地方靜靜地死去，就像她靜靜地來到這個世間。

    現在她所有的計劃，卻因為慕超的到來要改變。

    她不想要改變，隻想一切都按照原計劃進行。

    慕超說：“這麽說，你不會去醫院了？”

    “我不去。”

    既然她聽不進去，他也勿須講道理，彎腰將她扛在肩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