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女子監獄的會見窗口內，一個剃著齊整短發的女子，正低著頭一手拿著聽筒，一手摳著自己已經磨平的指甲。

    樸素的衣領與發梢中間，露出一截青白的細長脖頸，如果仔細看，可以注意到脖頸往下一點，是青青紅紅的傷痕。

    高挑的身材因為弓著背，更顯得細長。

    瘦削的肩胛骨，因為缺少脂肪的填充，將囚衣頂出一個立體的輪廓。

    “娜娜，抬起頭，讓爸爸看看你。”

    探監的時間有限製，頭發已經全部灰白的男人，忍不住對著話筒輕輕呼喚道。

    窗內的女人在這聲呼喚下，好像才從夢中驚醒，緊張地抬起頭，看著玻璃窗外的男人。

    嘴唇蠕動了幾下，男人沒有聽見聲音，隻是憑口型，看出她在喊“爸爸。”

    那張暗黃色的臉，不複昔日的白皙滑嫩，寫滿了監獄生活對它的折磨。

    曾經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深地流露出驚慌和無措，淚水，順著臉頰向下流，卻沒到唇邊的時候，已經幹涸。

    有多久沒有相見了？

    上一次因為她母親憂鬱過度，一病不起，最後撒絕人寰，父女倆才在葬禮上見了一麵。

    當時的她，還撕心裂肺地尖叫著，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她母親，怪他幫不了她。

    可是誰能知道，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代替她坐牢，代替她承受這些不該有的苦難。

    他動用人力財力，沒能讓她免受牢獄之災，隻能想盡辦法打點關係，不讓她在裏麵吃苦。

    從她母親去世後，她便不再出來見他。

    每次的探監日，他都白跑一趟。

    可是他還是堅持過來，隻希望還有機會見到自己的掌上明珠。

    這一次，原以為她還是不會見自己，所以看到她出來的時候，還沒有年邁的他，四肢就開始抖了起來。

    關切地問她在裏麵過得怎麽樣，吃的怎麽樣、睡得怎麽樣，有沒有人欺負她，需不需要他幫忙做些什麽。

    她統統沒有反應。

    他一個人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其實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所以語序混亂、邏輯不清，隻是不想浪費這次見麵的機會，想要跟女兒多一些親近。

    直到探監時間快結束的時候，她才突然語帶哭腔地說了一句，“爸爸，我想出去。”

    “對不起娜娜，是爸爸沒本事，爸爸一定會繼續想辦法，讓你早點出來的。”

    迅速的搖頭，帶動著發梢和頭一起動，她的眼淚也隨著甩落開來，“我殺了林筱筱，出不去了。”

    身後的工作人員已經上前來把她扣押回去，她順從地伸手，讓他們把她的手銬銬好，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留下她的父親，顫抖著雙手，好不容易把話筒放好，一步一步走出監獄的大門。

    腦海裏全是女兒從小到大生動活潑的樣子。

    那個從小就飛揚跋扈的小公主，那個偷偷做壞事然後朝自己吐舌頭的小精靈，那個到了叛逆期開始跟自己強嘴的小惡霸。

    以前的她，從來不懂得什麽叫“妥協”，什麽叫受委屈，從來隻有她欺負別人的時候。

    可是如今……

    那個眼神裏帶著驚惶的女囚犯，舉手投足都是溫順的樣子，沒了脾氣和驕傲，完全就像是被拔掉了全身利刺的刺蝟，傷痕累累，毫無還擊之力。

    羅曼娜的父親懊惱地捶了一下路邊的樹幹，喘息著自責自己的無能為力。

    一陣急促的咳嗽之後，直起身子，繼續往前走。

    還有1公裏就可以走到公交站了，他要繼續堅持。

    曾經的豪車早已經低價賣了出去，剩下的錢都是留給羅曼娜的。

    他相信羅曼娜這麽聰明，一定能提前出獄，這樣，自己為她準備的一切，至少能夠保證她後半生衣食無憂。

    尤其今天看到她樣子這麽憔悴，整顆心都碎掉了。

    自己的掌上明珠，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現如今卻過著乞丐都不如的生活。

    這讓他一個老人家，怎麽能受得了？

    下車，需要繞過一個路口，到另一個車站換乘。

    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喊了一聲，“羅總？”

    腳步停滯了一下，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自己如今的落魄樣，哪裏還會有人認得自己？

    就算昔日有過交集的那些富裕朋友還認得出，也隻會避之不及的吧，又怎麽可能還叫自己“羅總”。

    腳步加快，他現在隻想趕緊走到車站，趕上下一趟公交車。

    眼看著快到公交站了，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微笑著慶幸，並沒有剛路過的公交車離開。

    突然肩上一重，有人大聲喊道，“羅總你走這麽快幹嘛，沒聽見我喊你呢？”

    詫異地轉頭，這才發現剛才不是幻聽，是真的有人在叫他。

    “胡總？”

    “哈哈！還記得我，那我果然沒認錯。”

    原來是以前跟在他身邊的一個總監，印象中，他現在應該就在封氏任職才對。

    封翊那小子雖然對自己和羅曼娜毫不心軟，但是對那些從羅家過去的人才，並沒有刻意為難。

    從羅家“搶”走的生意，除了一些人自願離開的，他都盡量讓他們保持原來的崗位，負責之前的工作。

    就這一點來說，老羅對封翊還是有幾分佩服，也難怪隻有他才能把自己的女兒迷得神魂顛倒，最後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做下那麽極端的事情。

    “找個地方坐坐？”

    胡總沒過多打量老羅現在的形象，還像以前一樣，語氣輕鬆地招呼他去喝東西。

    老羅心中感動，卻惦記著公交車。

    繼續住大別墅最大的問題，就是曾經覺得清靜的別墅區，現在覺得特別偏僻。

    不但通過的車本來就特別少，就連公交車班次和公交站也比市區內的公交要少得多，要等至少半小時才有一趟。

    “不去啦，就在這吧，我有點趕時間。”

    胡總有些意外如今的他能忙些什麽這麽趕時間，倒也沒直接問。

    兩人閑聊了一些日常，胡總最後歎了歎氣，說道，“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跟在您身邊做事。”

    老羅本想問問怎麽了，畢竟那麽大的封氏，封翊有能力也有心胸，沒道理讓眼前這個精英人才埋沒了才華。

    餘光掃見一輛公交車緩緩駛過，定睛一瞧，正是自己回家要坐的那趟。

    “胡總，我還有事今天就到這，下次有機會再聊！”

    胡總還沒反應過來他這是怎麽了，突然就起身跑開。

    順著老羅奔跑的路線一看，他已經邁步上了一輛公交車。

    胡總不免心中唏噓，曾經帝都赫赫有名的羅氏集團總裁，今天竟然為了趕上一趟公交車，什麽形象都不要了。

    剛才要是他明說，自己就到旁邊商場的停車場把車開出來送他了。

    唉！

    一個昔日首富為了女兒疲於奔波，一個商業新貴為了女人樂不思蜀。

    嗬嗬，這世道，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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