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魏萊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她想起了新聞裏報道過的老兵。那些當年叱吒戰場的英雄，義氣奮發的將領，當他們年越古稀、垂垂老矣，牙齒稀鬆的連塊饅頭都咬不動的時候，誰還會憶起他們當年的英姿？當他們糊塗的連自己的兒女都不認得，記不清回家的路，他們還會在記憶裏保留青春的回憶嗎？

    一將功成萬古枯。

    就像爸爸……魏萊此刻已經再也不想控製，眼淚浸濕臉龐，為一生奔波現在卻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爸爸，為人情的薄涼，為自己和魏同知短暫的父女情，為父母的愛情，為白駒過隙的人生。或許什麽都不為，她僅僅是因為心痛。

    人，真的能像柏拉圖和莊子那麽超脫嗎？靈魂真的會換個方式去生存嗎？

    魏萊現在非常願意相信這些說法是真的，是真的。

    魏同知還是走了，就在和魏萊母女說完心裏話的那天晚上，他就走了。他來不及去公司開會，也來不及修改遺囑，甚至還來不及叮嚀，就那麽安靜地離開了人世。

    聶小圖那幾天一直陪著魏萊和她媽媽，李陶陶還特意請了三天假來陪魏萊。吳美霞沒有哭天嚎地，她隻是在魏同知走了的那幾天沉默不語，幾天裏隻喝了兩碗白粥，人也更清減了。

    “小圖，我們都沒有爸爸了。”魏萊說。

    聶小圖一把把魏萊抱在了懷裏，任淚水恣意橫流。

    “我要回我爸爸的公司工作，我答應他的。”魏萊說出她的決定。

    “你不要我們的公司了嗎？”聶小圖慌了，急急地問。

    “我答應我爸爸的。”魏萊隻是重複這一句。

    李陶陶提醒她：“魏萊，你不是說叔叔他還沒有來得及任命就走了嗎？你這樣回去，那些老人們會服你嗎？還有，”陶陶看了看遠處的劉芸和魏葭母子，低聲地說：“還有你弟和他媽，會同意嗎？”

    “雖然沒有正式任命，可我爸以前開會時已經說過了。前兩天他在病床上也交待過我，我得幫他處理一些事，處理完了我就會回到‘我們的公司’了。”魏萊加重了“我們的公司”這五個字的語氣，覺得有點諷刺。

    “智慧的耳朵”，這究竟是我和你的共同記憶，還是你和她的共同記憶？

    因為這段時間兩個人無法言喻的心事，兩個人在一個屋簷下已經是處處尷尬，聶小圖沒有解釋，魏萊也不追問，就看著他總是一個人往外跑，頻率越來越高。王博夾在中間不好說什麽，幹脆就隻是埋頭工作，有意無意地回避著兩人的目光。連WE辦公室飛過的一隻青蛾，似乎都能聞到那所房子裏濃濃的不自在，悄聲無息的無飛走了。

    魏萊正想逃，而父親的公司就是她最好的避難所，也是唯一的借口。

    “叔叔也真是的，居然什麽都沒給你和阿姨留。”李陶陶一直對這件事情憤憤不平。

    “這些東西我本來就沒有，也無所謂失不失去。小圖，我明天去公司，做交接的工作。”魏萊看著小圖，淡淡地說。

    “你真的要去你爸爸的公司啊？”陶陶急了，這不是明顯給聶小圖和許湖心那小蹄子留出更大的空間嗎？“你可以兼職啊！你看很多會計不就是兼職的嗎？你可以定時回你爸的公司就可以了嘛，你可說過，廣告才是你最喜歡的。”

    “恩知道啦。”魏萊知道陶陶對自己的關心，也知道她的擔憂，於是麵對她擠出一個安慰的笑，“我說過的，隻是暫時。”

    “我尊重你的選擇，”聶小圖抓著魏萊的手，用力握了握。

    魏萊對他苦笑。

    因為魏萊要回公司上班的事，劉芸開始提高了警惕，她反複教兒子如何防範如何反擊。但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魏葭倒是對魏萊這個姐姐多了一分了解，他覺得魏萊並不會和自己爭奪家產什麽的，她就像她媽媽一樣很淡泊。所以魏葭給魏萊安排了一個不錯的職位：人事部經理。

    這個職位安排是非常巧妙的，既不讓你去銷售部承受巨大壓力，又不讓你去行政部謀個閑職，人事部上麵有人事總監，既保留了原來總監的職位，還讓你掌握一些人事任命的權力。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安排還是很能凸顯魏葭的人性化，沒有人能對他再指點些什麽。

    魏萊心領神會，從不爭辯。很快就入職了。

    ＊＊＊

    聶小圖這還是第一次連著一個星期都沒見魏萊，每次下班後找她出來，她都說要陪媽媽而推脫了。因為那個無法給予的承諾，魏萊和他若即若離。

    這天，聶小圖早早忙完，再次約魏萊出來吃飯，魏萊居然同意了。

    聶小圖把魏萊帶到一個重慶火鍋店裏，一進店便感受到熱辣辣的空氣。魏萊也不由得被感梁了，這裏比咖啡廳之類的場所更容易開心，最起碼，不用那麽有那麽多的規矩。

    火鍋是魏萊的最愛。

    “怎麽樣？這下不會再食之無味了吧？”聶小圖看著有點清瘦的魏萊，很是心疼。隻是在魏萊麵前，他會不由自主地能夠開懷，魏萊從來不會給他有壓力的感覺。而且，他決定不再傷感。

    “今天我大吃一頓，明天嗓子還不啞、臉上還不長痘的話，我就繼續過來吃！”魏萊很給麵子，自自然然地說。好像這些日子以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陪你一起長痘！”聶小圖拍拍胸脯，保證說：“這家店要是味道不錯，咱每周吃一次！”

    “那樣會得痔瘡的。”魏萊提醒他。

    “那就一起得痔瘡吧！到時候咱倆一起去醫院割痔瘡，要個包間。”

    歡樂的氣氛融化在了歡樂的麻辣氣味裏，一切都是熱騰騰的暖。那些容易讓氣溫驟降的人的名字，兩人都小翼翼地不去觸碰。

    “這是我讓朋友從挪威帶回來的一些保健品，魚油啊、維生素什麽的，你幫我送給阿姨吧，很天然。”聶小圖拿出一袋東西遞給了魏萊。

    “謝謝。”

    “阿姨還好嗎？”聶小圖問。

    “我媽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所有的情緒全在心裏，很鎮定。可就是因為她不哭不鬧，我才更擔心，有時候我真希望她能夠俗氣一點。不過，我媽是很堅強的，這個我知道，我這輩子就最崇拜她，盡管她是個農村婦女。”

    “你很像阿姨，你知道嗎？”聶小圖說。

    “我可沒我媽那麽堅強，嗬嗬。”魏萊苦笑。

    “我不希望你那麽堅強，女人可以任性一點的，”聶小圖一邊說著，一邊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去幫你配調料，保準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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