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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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如墨的家裏一片狼藉。

    不斷有電話打進來,手機一直放在桌子上震動著,畫麵那麽明亮,從一些製片朋友,再到經紀人和工作室的工作人員,不管是誰打來,他都隻是坐在沙發上看著安靜抽煙,絲毫要接起來的想法都沒有。

    他一直都沒有表情,但看著電話不斷亮起又滅掉,點了一根又一根的煙之後,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來,那笑容那麽激進而極端,就算說他下一秒可能去殺人,怕是也沒有人會不相信。

    倪想。

    倪想。

    倪想!!!

    何如墨的腦子裏,現在翻過來調過去,就知道“倪想”這兩個字。

    他的事業完了,因為一場原本要毀滅那個他最愛的人的發布會,他自己的事業反而毀於一旦,但他一點都不上心,一點著急的想法都沒有,似乎那些都隻是身外之外,不得他心,而唯一最對他心意的倪想,卻也是最不識抬舉的那個。

    一直以來,在這段安靜沉寂了七年的感情裏,他們沒有聯係,彼此或許偶爾會見到麵,亦或是在電視畫麵上看到對方,但都僅僅是看著,他們從不對話,然而即便如此,何如墨自信地以為,以他們當年的感情,以倪想願意為了他的事業而放棄和他繼續在一起這樣的真心,即便他們之間再緘默個七年也沒有關係。

    可惜,是他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他們那份感情了,七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握著這條線的人始終都隻有他一個人,線那一頭的人早就走開了,這條線他獨自握了七年,時至此刻,終於開始感覺到累了。

    深吸一口氣,煙的味道貫穿整個身體,何如墨慢慢閉起眼,拉緊了窗簾的偌大房間裏,他沉默了許久,靜默地坐在沙發上,直到煙蒂燒到了他的手,他才慢慢睜開眼,盯著已經被燒紅的手指,慢慢掐了煙,拿起外套,站起來就朝外走。

    他居住的是高檔小區,貴就貴在安保係統比較好,那些記者要是想進來圍攻他,還是得費點心思的,保安不會輕易放他們進來。

    那麽,他現在出去,也就避免了因為人的圍堵而無法離開。

    他沒有帶手機,錢包也沒帶,就拿著車鑰匙,到車庫開了那輛不起眼的舊轎車,轉動方向盤,麵無表情地朝小區後麵的出口行駛而去。

    另一邊。

    一天之內了解到太多的爆炸性消息,倪想自然也需要一段時間來讓自己捋順清楚。

    她坐在床邊,手裏端著熱水杯,餘宋是特別懂得她的人,他知道這種時候她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所以便獨自帶著父母到他設在江城的工作室看看,把家裏的空間完全留給倪想。

    有一段時間,倪想也會抽煙,也曾酗酒,那是她最難熬的日子,香煙和酒精陪伴她熬了過來。現在,她已經不需要那些東西了,就象過去最珍重的那段感情,現在她也不需要了。

    她想過很多可能,由於何如墨的執拗,他們已經不可能再保有對彼此的什麽美好回憶,隻能兵戎相見,你死我活。事情也的確照此發展著。

    然而,在餘宋說出那個秘密的時候,倪想發現,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她太傻,那份她自以為完美無瑕的感情,真摯而深刻的付出,其實早就不存在了。那隻是一個見證她愚蠢過去的錯誤而已,開始是個錯誤,結果也是個錯誤,她自以為是的因為愧疚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何如墨妥協,甚至有時還感到愧疚,何如墨看在眼裏,搞不好還在笑話她自以為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傍晚三點多的時候,倪想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給餘宋發了短信說自己要出去轉轉,便單獨開了車子離開了別墅。

    餘宋這個時候正和父母還有李戈一起聊天,事情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父母和經紀人自然都很高興,甚至於,母親已經開始在計算什麽時候和倪想的爸媽見個麵,然後安排一下他們的婚事了。

    李戈對此倒是不太讚同,他的建議是餘宋還年輕,還要闖事業,偶像明星太早結婚絕對沒好處,但餘媽媽直接說,他的戀情都已經鬧得這麽人盡皆知了,結婚與否區別已經不打了,李戈愣住,思考半天,覺得……還真是有道理。

    而餘宋本人呢?

    他低頭看看手機上的短信,也很清楚即便是深愛對方的情侶,也不可能一輩子下來任何事都陪在對方身邊解決,哪怕他們未來結了婚,他和倪想,始終都還是要有屬於彼此內心的小秘密,由他們自己單獨享有。

    察覺到兒子走神,餘媽媽詢問道:“看什麽呢兒子?現在還有比的終身大事更關鍵的嗎?我和你爸可是著急抱孫子,我就不信你不著急。你在英國的房間,滿屋子都是倪想的海報,還有她年輕時候出的寫真集,保存得跟新的一樣,她的形象貼紙,你貼得到處都是,你可別告訴我你不想趕緊把她娶回家,她現在可是越來越漂亮了,你就不怕再有人來跟你搶?”

    餘媽媽長篇大論了一番,每一句都說在了點子上,餘宋怎麽可能不怕呢?就算是現在,何如墨明顯已經沒有了再入局的可能,但也不知道怎麽的,他現在還是會覺得很不舒服,看著倪想單獨出門散心的短信,他就總覺得,他們還是要遇見的。

    現實就是,餘宋的預感真的非常準確,他一點都沒猜錯,倪想出門,真的遇見了何如墨。

    這倒不在倪想的預料範圍之外,她去的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很偏僻的小湖邊,那是一片沒什麽人知道的湖泊,有幾年還幹涸了,今年很巧合的,又有了水。

    在這周圍,種的全是莊家,有蘆葦漂浮在湖邊,密密麻麻的,形成很好看的屏障,在這裏拍照的話,倒也是不錯的風景。

    這個地方,在高速口附近,很少有人知道,倪想知道這裏,還是因為何如墨。

    那時候,他們剛在一起沒多久,可以約會的時間本就不多,自然也不希望被媒體打攪,在一次外出工作的時候,何如墨上高速之前發現了這裏,於是,這裏就成了他們每次約會的秘密基地,比去起去什麽公園餐廳之類的地方約會,這裏要安全得多。

    倪想到達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冬日的天黑得早,亮得晚,四點左右的時間,天邊已經開始漸漸黑下來了。她走進已經枯萎的蘆葦之中,褪去了屏障的遮掩,就看見了站在湖邊,衣著單薄的何如墨。

    今天天很冷,氣溫在零下五六度左右,何如墨紙穿著簡單的西裝,但他好像一點都不冷,絲毫沒有顫抖或者畏寒的痕跡。

    倪想的腳步停在原地,她沒有繼續朝前,也沒有出生,毫無聲息地站在原地,但何如墨就好像有感應一樣,很快轉回了頭,與來到這裏的她對視。

    隔著挺遠的距離,幾乎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是什麽,但能感受到的是,他們彼此的心,已經再也回不到上一次他們一起在這裏約會時的狀態了。

    “你果然來了。”

    何如墨開口說話,呼出白色的霧氣,灰色的襯衫搭著黑色的西裝外套,脖頸和手腕都露在外麵,一點保暖措施都沒有,整個人都凍得蒼白而蕭索,可他根本不在意這些。

    倪想慢慢往前走了幾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沉默了許久才回答說:“你知道我會來。”

    何如墨微微笑了一下,掐了手裏的煙,單手抄兜淡淡道:“吳大夫給我打電話了,說前陣子有個不認識的人找他的孩子詢問他當年在首都任職時的事,我猜測就算不是你的人,也該是餘宋的人,所以你現在大約,是什麽都知道了吧。”

    倪想緘默不語,隻是看著他,無聲地回應了他的問題。

    何如墨凝望著麵前這個女孩,也許這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倪想了,從今往後,她會有她輝煌的未來,會實現她早就該視線的夢想,而他呢?徹底退出娛樂圈的舞台,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再能打攪他的地方,從此兩個人,毫無牽連地過完一生,就算到死,也不會再見上一麵。

    聽起來,好像是不錯的未來,可這樣的未來,何如墨直至此刻,也完全不想要。

    他原以為,這個世界上除了生死之外,任何事情,即便做錯了,也都是來得及彌補的。但他現在發現,哪有那麽多人和事會一直等著你去彌補呢?你唯有把自己變得更好,才能得到那難得的等待,可惜的是,他一直在變壞,根本沒有在變好。

    往前走幾步,何如墨在於倪想相距一米遠的地方停住腳步,牽起嘴角說:“你知道了也好,免得我一直把這件事記掛在心裏,總是害怕你會知道。”

    大約倪想對他已經無話可說了吧。

    她現在的狀態,就是他最害怕的狀態。

    麵對著他,盡管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話,可她對他的反應就隻是沉默,甚至連視線都是冷的,這場景那麽熟悉,曾經在無數次他午夜夢回的時候出現過,他一直努力著,希望這不要成真,但很可惜,它還是成真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那麽做,是麽?”他微垂眼瞼,扯扯嘴角,加深笑意,從口袋將手取出來,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說,“倪想,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就是如果你想要一個你珍惜的人一輩子都依賴你,離不開你,那你就得把她的腿打斷。”

    說到這,他有些激動地抬起了頭,說不清那眉眼之中縈繞的是悔恨還是興奮,他很快繼續說道,“那個時候的你太耀眼奪目了,我幾乎跟不上你的步伐,你一生病,變得那麽脆弱,比過去更加依賴,那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幸福的時刻。我那時候就想,你的病要是治不好,或者一輩子這樣下去,我也不介意,我可以養你一輩子,永遠不會嫌棄你,那反而會更好……”

    話至此,倪想終於有點聽不下去了,十分抗拒地開口說:“你閉嘴,不要再說下去了,我不想聽!”

    可惜了。

    何如墨現在已經不會停下來了。

    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他可以和倪想說話的最後時刻,既然注定無法再成為陪伴度過餘生的那個人,那麽,就讓他成為她這輩子心裏最恨的那個人吧,至少她恨著他,說明她心裏還是有他的。

    “我要說下去。”何如墨朝前一步,執拗而快速地說,“倪想,是我害了你,我故意讓吳大夫加大了藥劑,故意讓他延長了你出院的時間,讓你一點點變得那麽胖。你知道嗎,你那個時候因為那些人對你身材的評判而難過,我一方麵替你生氣,一方麵,卻變態地感覺到快樂和慶幸,我慶幸我那麽做了,沒有那麽多人喜歡你了,沒人和我搶你了,你的生命中不再更多的是工作,而是全都換做了我,我每天都活得好像做夢一樣,我慶幸我做對了,我那時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後悔。”

    倪想看著他瞪大眼睛的模樣,忽然笑了一下,自嘲地問他:“那現在呢,你後悔了嗎?”她冷下了容顏,言語好像冰錐一樣插進何如墨的心口,“如果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還會那麽做嗎?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的未來!我本來不用過這樣的人生!那段時間我連去做電視購物的主持人都沒人要,因為我太胖了,會影響到產品的形象!你知道我是什麽感受嗎!?”

    隱忍了那麽久。

    無處發泄的抱怨。

    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盡情宣泄而出。

    何如墨沉默地與她對視,看著她眼中的憤怒與費解,似乎不理解為什麽自己曾經那樣真心對待過的人會那麽自私得害了自己,何如墨許久許久,才好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樣,麵無表情地說:“我很抱歉。對不起。”他道歉了,這個欠了七年的道歉,在這一刻,他終於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後,他前所未有的輕鬆。

    然而,略頓之後,何如墨再次朝前一步,與她拉近距離,低頭看著她的臉,一字一頓道,“但是倪想,我不後悔,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那麽做,但我會很小心,不讓你再離開我,我會像餘宋那樣,隻要別人來指責你,我就馬上指責回去,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他激動地說完,又苦澀地笑了,指著自己,有些神經質地說,“可是沒有機會了啊,我已經失敗了,你們今後和樂融融,而我,這個失敗者,沒有人會來關心我的死活,就算是你也一樣。”

    其實,時間不會停止,它會一直不斷流逝,即便退出娛樂圈,何如墨已經賺到了足夠的錢,還是可以錦衣玉食地活下去,甚至不用去仔細考慮,就知道今後的時間依然會過得很快。

    隻是,快是很快,但快,根本不能減輕一丁點痛苦。

    望著倪想顯然沒有一句話打算再繼續跟自己說的神情,何如墨自嘲地笑了笑,深呼吸了幾口,寒風吹得他身影仿佛隨時可能會跌倒,他握緊了拳頭,又專注了看了她一會,輕聲開口說:“倪想。不管怎麽說,我希望你知道,這輩子,你是唯一走進我心裏的女人。不管今後你變成什麽樣,我都希望你不再有什麽煩惱。我會消失在你的生活裏,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何如墨這個人。”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何如墨單手抄兜與倪想擦身而過,黑色的西裝衣袂擦過倪想垂在身側的手指,帶著冬日冷風的寒意,凍得倪想渾身發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後腳步聲一點點遠去,倪想直視前方,始終都沒有回頭。

    而在她身後,何如墨遠遠地回過頭來,看著她堅決而冷然地背影,他扯開嘴角傷心地笑了,他按了按心口,好像有什麽東西碎在了那兒,再也拚不起來。

    他走的時候,會路過高速路邊的農田,有正在整理莊稼的農民,他們並不認識什麽明星,隻是覺得路過的男人真是英俊又高貴。可他們又發現了他滿臉的水跡,他沒有表情,也沒有出聲,可眼淚一直流,怎麽都停不下來,他們忍不住將目光停滯在他身上,直到他上了車子,揚長而去。

    看著車窗外的道路,何如墨機械地駕駛車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說忘記就能真的把倪想忘記,他知道自己還是會不受控製地想起她,也會發瘋一樣地想要聯係她、去尋找關於她的一切消息。但他不會再真的那樣去做了,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了自尊。他會忍住,忍忍,總是會過去的。

    為了保持清醒,何如墨打開了車窗,任由車子行駛起來後凜冽的寒風吹進來,將他的西裝和襯衫吹得錚錚作響。

    恍惚間,他似乎聞到了倪想身上的味道,甜甜的,帶著美好的尾調,他忽然就覺得鼻子很酸,透過後視鏡往後看,別說是人了,連一輛車的影子都看不見。

    錯覺。

    都隻是錯覺。

    要是時間,真的可以倒流就好了。

    倪想問的問題,他騙了她。

    如果上天真的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再那麽做。他不會再錯過,不會再傷害她……而此時,此刻,天色漸漸暗了,風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冷,倪想,你還在蘆葦湖邊麽,我真的後悔了,我認錯了,你還能回來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