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人隻能遲疑了一下，停下步子，回過頭去看向沈微的外公。

    我知道沈微的外公找我們一定要說什麽事情，果然，一進屋沈微的外公就直接開門見山，“你們是不是真的要回城裏？”

    “嗯。”沈微點頭。

    “那你能不能把你妹妹也帶去？”外公的眼睛裏透著懇切。

    “這個……”沈微有些猶豫。

    “是怕麻煩嗎？”沈微的外公問道。

    “不不不。”沈微連連搖頭，“和這個沒關係。”

    我看著沈微略微糾結的眼神，心下了然，沈微是害怕把妹妹帶到城裏去的話，會重蹈他母親的富者。

    “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沈微的外公似乎也看出了沈微的心思，“雖然我也擔心過，但我不想讓芊芊在這裏耗盡一輩子。”

    沈微外公的話讓我有些發愣，因為在城市裏的人看來，回到鄉村，回到質樸的生活中，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而在這些閉塞鄉村的人看來，城市盡管再多險惡，也充滿著不可阻擋的動人魅力。

    “怎麽選？”我轉頭看向沈微。

    沈微沒有說話，他對於外公的話也陷入了一陣沉思，良久後，“我答應你外公，我帶芊芊去城裏。”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仔細看來有沒有那麽難。

    這句話剛說完，一直在旁邊偷聽的沈微妹妹立刻笑眯眯地衝了上來，“太好了，阿公。”

    老人的嘴角強行勾出一個勉強的笑，眼底是深深的寂寞。

    “那明天早上我們一大早就出發哦。”我笑著對芊芊說。

    一不小心我的眼神又撞上了沈微外公的眼睛，我連忙躲開，我很害怕看到這麽孤單的眼神，因為我在我爸、我媽和沈微的眼睛裏都曾經看到過。

    “還有啊，外公，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

    既然芊芊都答應和我們一起走了，我也就覺得沒什麽了，我從門外叫來了攝影師白河。

    “你怎麽把我給叫去了？”攝影師看起來有些局促，我沒有說話，隻是拉著他進了屋子。

    “誒！你不就是那個照相的嗎？”芊芊第一眼看見攝影師就立刻認了出來。

    “是……是的。”白河看見芊芊的第一眼臉就完全紅了，說話也有些局促。

    “哦，是你啊，之前我們見過。”沈微的外公也一眼認出了白河。

    可能是因為燈籠鎮的旅人太過稀少，所以他們對沒一個外人的麵孔都分外熟悉。

    “你是……和他們一起來的？”芊芊問道。

    “嗯……其實我們是在燈籠鎮碰到的，”白河看了我們兩個人一眼，“陰差陽錯的，他們把我帶到這裏來了。”

    “你不是之前給我拍過照片嗎？說洗好了給我。”芊芊還惦記著照片的事，衝上去和白河笑著，“照片呢照片呢，洗好了嗎？”

    “洗好了……”白河有些尷尬，“但是放在家裏，沒有帶來。”

    其實那張照片正是白河太過困窘時期賣給韓西安一家的，不過他自己後來由於粗心，底片也不見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哥我嫂答應帶我進城了，等我們到了城裏，你一定要和我看。”

    芊芊的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人間汙濁仿佛都能被她澄澈的眼睛所滌蕩幹淨。

    “好啊。”看著白河把臉都快憋紅了，我連上去搶著說，“可以啊，回去就給你看。”

    白河驚訝的看著我，沈微拍了拍白河的肩，白河也就沒說什麽。

    和沈微外公又閑聊幾句之後，我見天色真的不早，便說還要回去收拾行李，臨走前我還特意頂住了芊芊。

    “明天早上一大早哦”

    “好的好的。”芊芊的眼底盡是興奮，在一邊慈愛的老人眼底的寂寞，構成了兩個世界。

    我沉默了起來，突然想到了沈從文先生的《邊城》，不知為什麽，心裏抽動了一下。

    可能年紀大了，再也不想看什麽生離死別了。

    第二天一大早，芊芊果然就在碼頭等著我們，她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穿著她認為最時尚的衣服，眼角掩藏不住興奮。

    “嫂子，到了城裏，我想要……”芊芊看著我，眼神裏是期待。

    我知道芊芊是想要新衣服，但不好意思說出口，我笑著安撫了她，“到了城裏，衣服會有的，我們芊芊好看，穿什麽都好看。”

    芊芊心思被我說中，不好意思起來。

    我們幾個人準備向鎮外走去，到了鎮外，還有走些山路，到隔壁鎮才有到市裏的大巴車。

    “走吧。”在大清早的霧氣朦朧中，我拽著芊芊的手。

    “嗯。”芊芊沒有說什麽，隻是眼神忍不住向對岸回看。

    我沒有作聲，跟著沈芊芊的目光一同向對岸看去，隻看見一個佝僂的，瘦小的身影。

    心裏一下子五味雜陳，看著那像雕塑一樣的蒼老身影，盡管看不清麵孔，但我仿佛看得清一位老人麵容上的守候。

    本來還激動的芊芊突然一下子忍不住，“哇”一聲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白河不知道怎麽回事，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我們會回來的，”我彎下腰去安撫著芊芊，“也許你在城裏賺錢了，可以把阿公接到城裏啊。”

    芊芊搖搖頭，繼續哭。

    因為我們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沈微的外公是不可能和我們一起離開的。

    這裏的一山一水都是他多少年的回憶，況且老人老了，也經不起折騰了。

    一邊的沈微倒是很淡定，“芊芊，你這麽舍不得阿公，讓留下來陪阿公吧。”

    芊芊一下子停止了啜泣，搖搖頭，站起身。

    果然，即使再舍不得曾經陪伴過我們那些至親至愛的人，但是我們也要為自己的道路孤勇一次。

    芊芊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對著對岸瘦小的身影，張開手臂，向對岸揮著。

    紅色衣袖像是躍動的火苗，在還沒有完全亮的清晨裏，分外顯眼。

    “阿公，再見！”

    她的聲音依舊叫百靈鳥一樣，穿透過層層霧氣，遞到了對岸。

    “我們走吧。”芊芊收起了淚水，和我們一起走出了鎮子。

    那一刻，我覺得芊芊長大了。

    可是，沈微外公在門口的身影，我卻怎麽也忘不掉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