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後來春雨落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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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不來,我就走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阮沉舟正蹲在樹的陰影處,雙手撐著臉,看著麵前明明暗暗的樹影,和星辰寂寥的夜空。

    他在想幾分鍾前的自己毅然決然拋下捧著滿天星撩男保姆的喬葉,並留下紙條折回知春裏暗中觀察溫榆是否幽會小情人的時候,有沒有假設過這樣的情景——

    大半夜的,溫榆一個姑娘站在那裏跟一盞路燈說話。

    好吧,他沒想過,因為他差點沒忍住打電話報精神病院了。

    知春裏的門口,溫榆站在那裏,背對著他,抬頭望著那盞路燈。

    阮沉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是一隻灰色的飛蛾,它正試圖貼在燈上。

    似乎是聽見腳步聲,溫榆緩緩回過頭來看他,那一眼給他一種她在等他的感覺。可他心裏明白,她隻是在等知春裏的某個人。

    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溫榆似乎一直都過得很隨性,歲月不驚不擾的,什麽都隨遇而安。

    可麵對他時卻尖酸刻薄得很,總是和他不對盤,就像隻刺蝟一樣,不紮兩下仿佛睡不著覺似的。

    他走過來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溫榆問他:“你怎麽回來了?”

    阮沉舟反問:“你怎麽還不回去?”

    溫榆笑,說:“你現在可是吃我的住我的,有什麽事應該是你向我報備,而不是我向你交代,懂嗎?”

    “懂。”阮沉舟說,“可問題是,我是你大表哥誒。你剛剛那句話說得好像你是主人我是仆似的,這邏輯不對啊。”

    “那能怎麽辦?”溫榆說,“我總不能告訴你,我是在幽會小情人吧。”

    “也是。”阮沉舟說完就沉默了。

    雕花大門從裏麵打開的時候,阮沉舟問她:“出來的是小情人嗎?”

    溫榆說:“我以為你猜得出來,我的小情人是個女孩子。”

    阮沉舟的確是猜出來了,即使他還沒見到小情人的真麵目,可是有股甜甜的糖果味在空氣裏逐漸彌散開來,有點像草莓糖。於是他笑了笑,“還是草莓味的對不對?”

    “對。”溫榆說,忽而又想到什麽,狡黠一笑,“不光是草莓味的,她還是一隻百分百可愛的小籃子。”

    阮沉舟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溫榆笑了一下,大概是覺得他可能不相信,又重複了一遍,“沒錯,她是草莓味的小籃子。”

    “這樣啊。”阮沉舟像是自言自語般,“沒想到小籃子也有草莓味的,今天可真是長見識了。”

    可小籃子怎麽會有草莓味的呢,不過是捧著草莓糖的小籃子罷了。

    麵容蒼白如雪的少女將兩封不同顏色的信分別交給溫榆和阮沉舟,囑咐了幾句之後,犒賞似的給了他們每人一包草莓糖,用餐巾紙包著的那種。

    阮沉舟覺得這就像電視劇裏的解謎遊戲,他還想說什麽,卻被堵住了嘴,溫榆挑開餐巾紙抓了一小把草莓糖,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半張的嘴裏,然後溫柔而優雅,“夠了嗎?”

    阮沉舟反應了一秒,說:“多謝款待。”

    說完了皺著一張俊臉別過頭,伸長了脖子往草叢裏“呸、呸、呸”,“哪來的草莓糖,簡直要酸死爸爸了。”

    “乖,別搞事兒。”溫榆眯著眼睛危險的語氣特別可愛。阮沉舟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溫榆。

    但其實,確切點來說,他隻是不想被溫刺蝟榆紮心紮身。

    他點頭如搗蒜,“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想了想又問,“草莓籃子你就打算這麽離開了嗎?”

    “我什麽時候讓你覺得我是草莓籃子了?”

    “不然呢?”

    那是因為溫榆說的啊,她說有一隻非常可愛的草莓味的小籃子。阮沉舟笑了笑,沒說話,那晚在辛藍那裏拿到了淺紫色的印花信封,也是那晚她再也沒出現過。

    後來很久以後,阮沉舟還是會想起說著“好久不見”的少女從知春裏出來的那一瞬間。

    他看見薄霧,看見薄霧中無數飛舞的流螢,看見貓,看見抱著貓如四月櫻花般溫潤可人的少女。

    那個少女捧著那團無意墜落雪中的紅梅,朝著他微微笑,“替我給他帶一句話。”

    ——後來春雨落汴京,隻君一人雨中停。

    可是,宋錦柯你得記著,不是我要離開你,是命運要讓我離開你。

    阮沉舟忽然就想起了寫下《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子,寫著“要做一個幸福的人”的海子,在寫下這首詩的兩個月後選擇了山海關,靜靜地臥在鐵軌上,在身上打開《聖經》,等火車呼嘯而來。

    阮沉舟覺得自己淺薄,體會不到詩人的那種大痛大悲。可那一瞬間,抱著貓的女孩微笑著說再見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她的身後應該是一片湛藍的天空,坦蕩如砥,無邊無垠,望不到盡頭,灰白色的鳥群撲哧著翅膀飛過,抖落的羽毛在風中飄蕩。

    陳舊的如同被遺忘的火車站裏,人煙稀少,月台上空蕩蕩仿佛沒有人。唯有鐵軌漫漫向前延伸,通向遠方廣闊的天地,兩旁的野花開到炫目。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紛紛雜雜的,一簇挨著一簇瘋長,裝點著冰冷的軌道。

    然後,瘦得幾乎沒了人形的辛藍,像一根枯死的竹子靜臥在其間,懷裏有一隻貓藍眼睛的布偶貓,沒有人為她送別——

    “草莓籃子真可憐。”阮沉舟這樣悄悄對溫榆說道。

    可溫榆看著他,看著麵前這張年輕的欠揍的臉,閉上了眼睛。

    她說:“阮沉舟,今夜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她說:“阮沉舟,我會忍不住打你的。”

    為什麽想打他呢?

    明明草莓籃子看起來那麽像一去不複返的人,阮沉舟不明白,連黑色信封都鄭重無比的交到了她的手中,她為什麽還覺得是他腦洞開太大所以想打他。

    為什麽呢?他問。

    “因為你欠揍啊。”

    阮沉舟捂著小心髒默默流淚,覺得自己很受傷。

    回去的時候,裝了兩小袋的螢火蟲做燈籠,路上還遇見了奔跑的喬二葉,慌慌張張的樣子像失去了某樣重要的東西。

    溫榆沒給阮沉舟說話的機會,反手就是一把草莓糖塞過去,酸得他說不出話來。

    而等他緩過這股酸勁時,哪裏還有喬葉的身影,有的隻是照亮渺茫夜色的流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