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冉冉意識到自己可能該離開這個小屋子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早上。

    雨過天晴，太陽慢悠悠地從雲層中鑽出來，散發著無盡的光和熱。仿佛隻是一夜之間，秋季倒流，退回了夏季。

    雨後的天氣不錯，空氣裏浮動著淡淡的花香，飛機在蔚藍的天幕上留下白色的尾煙。

    竹冉冉筆直地平躺在木床上，雙手交握在腹部，壓著鳥山石燕的《百鬼夜行》繪卷，表情莊重而聖潔。

    今天的小屋子是以米白色為主，四處綠植和鮮花點綴，格調溫暖，是個很容易讓人放鬆的地方。

    也難怪竹冉冉現在才反應過來。

    “我被綁架了嗎？”竹冉冉問。

    “你沒有被綁架。”沐遙說，“你隻是被關起來了。說好聽點叫囚禁，沒有py的那種。”

    秋日清淺的陽光從窗口漫進來，鋪展在棕色的木質地板上，空氣裏流動著舒緩的音樂。沐遙躺下來，懷裏抱著《聖經》，假裝自己是正在臥軌的海子。

    “火車開過來了嗎？”

    這是沐遙在地板上躺了三秒鍾之後的第一個問題。

    “還沒有。”竹冉冉搖搖頭，摒住呼吸看著他往陽光的地方挪了挪，“你看到青龍偃月刀了嗎？”她微笑。

    “你是說山海關城樓上的那個鎮關之寶嗎？”沐遙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竹冉冉那個悲傷的消息，“它被關公拿去耍了。”

    “拿去切牛肉了嗎？真可憐。”竹冉冉歎了口氣。

    沐遙一本正經地糾正她，“賣牛肉的是張飛。”

    竹冉冉撈起《山海經》扔他，對著沐遙搖了搖頭，“不對，關公才是賣牛肉的。”

    “那劉備呢？”沐遙問。

    “可能……是種大白菜的吧。”竹冉冉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搖了搖頭，“不對，他可能打野去了。”

    兩個人完全無厘頭的對話，如同一場雙方默契配合完成的文字遊戲。

    竹冉冉伸了個懶腰，爬起來，膝蓋彎曲了跪坐在床上，佝僂著腰的姿勢，領口的鎖骨突兀得好像隨時會刺穿她脆弱的皮膚。她眯著眼睛打量靠著牆站立的沐遙，笑著把聲音提高了幾個度，說：“沐遙，你不會是在怕居庸關的綠皮火車開過來吧？”

    “不是。”沐遙直直的盯著窗外那片淡紫色的滿天星，“等等，再等等。”

    “那你到底在等什麽？”竹冉冉不解。

    “我在等——”沐遙愣了一下，接著才緩緩笑開，“說的對，我也還不知道我在等什麽。”

    “可能是自嘉峪關而來的綠皮小火車。”竹冉冉翻出一張小手帕，聲情並茂，“這麽晚了，去什麽地方呢？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淒苦是你汽笛的聲音，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

    “為什麽我不該揮舞手巾呢？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去吧，但願你一路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沐遙笑，卻沉默了。而他接下來的動作，卻隻是安靜地翻開書，放在腿上認真地看起來。

    如同一場雙方無法配合默契完成的遊戲。

    牆上的擺鍾一圈一圈地走，二十平米的小房子裏躺著兩個麵容平靜祥和的人。竹冉冉猝然坐了起來，看著窗外愣神。

    腦子裏那根弦突然斷裂般，她從木床上站起來。

    地板上的沐遙神色驚訝，“竹子小姐你要去哪裏？”

    她說：“我要越獄了。”

    沐遙還沒來得及用打電話叫警察叔叔這句話來威脅，就聽竹冉冉說：“我先準備準備工具，我要撬開那道鐵柵欄。”

    播放著舒緩音樂的收音機像是卡了帶似的，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咿呀地響起來。

    竹冉冉踩著地上散落的小東西和書走過去，陶瓷杯被絆倒，已經冷掉的茶水瞬時流了一地，看起來慘不忍睹。

    響聲引起了沐遙的注意，他轉頭望向竹冉冉。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竹冉冉問。

    沐遙訝異於竹冉冉今天的積極行為。

    盡管剛醒過來時想過撬鐵柵欄越獄的想法，但在後來，竹冉冉悠然自得，再也沒動過要離開的念頭。

    “我怕你在這裏被憋死了，喬葉到時候找我的麻煩。”竹冉冉倚在窗口，探身出去看了看，如同她猜想的一樣。

    沐遙想了想，還是決定搖搖頭。

    竹冉冉拿起他麵前封麵嶄新的聖經，看了兩眼，一針見血地說：“上帝隻給該開門的人開門開窗。”

    “就像佛渡人一樣，不會渡所有人，隻渡該渡的人。”

    “所以——無論是上帝還是佛，他們都是無法照顧到每一個人的。沐遙，呆在這裏，你什麽都得不到的，無論你——”竹冉冉頓了一下，說，“策劃什麽。”

    沐遙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一本書，幾乎要把它捏碎，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聲音，有點像受傷的小獸的嗚咽般，“是啊，可是我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如此——直認不諱。

    身份成迷，記憶破損混亂，對喬葉的莫名執著，但因為要掩藏好自己身體的小秘密，不讓所牽係之人起疑，所以還在拚命努力地消除那些證據，甚至是——人的記憶。

    竹冉冉沒想到他會回答，笑了笑：“啊，既然這樣，那就隨你了，不過我該回家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行事準則，沒什麽對錯之分，旁人還真不好插手。

    也沒必要插手。

    “等一下。”沐遙叫住竹冉冉，說：“你會說出去嗎？”

    竹冉冉迎著風吹的方向，看見遠方綿延數裏，如火如荼盛開著的鳳凰花，十裏暖陽鋪開來。

    雨後的天氣真的很不錯，她想。返身回去，毫不客氣地拿走了那本同樣嶄新的《百鬼夜行》繪卷，答非所問，“謝啦。”

    “對了。”竹冉冉突然問，“你有什麽想要傳達給喬二葉的話嗎？或者覺得值得送她的禮物？”

    像是會想到某些美好的記憶，沐遙眉眼間的溫柔寵溺如影隨形，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滿天星小院。”

    在沐遙模糊的記憶中，對外麵那片滿天星花田懷著複雜而不可說的感情。細想時，卻因為記憶的損壞，什麽也記不起來。

    哦，不對，他還是記得一件事的。

    他記得那片花田，是為了某個人而種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