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仲夏夜操場拾銀鑰初秋暮笑敘兄弟情
字數:7856 加入書籤
序言
在這部的構思初期,為了熟悉主要人物,我為幾位主角寫了傳記。寫女主柳天藍的時候,一開始腦海中隻有一個清麗的形象,從某一刻開始,她終於打開話匣,娓娓講述起成長故事,包括那場童年之殤。我試圖安慰,她笑著說,已經釋懷了,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晚上。然後細細說起她和跳舞這件事和解的過程,眼神專注,完全沉浸在回憶裏。那些畫麵也在我眼前亮起——燈光幽暗,一個白裙女孩在青色草坪上旋轉跳躍,舞姿並不專業,但分明訴說著某種炙熱的感受。
柳天藍全然沉醉在音樂和舞動裏,沒有注意到,在操場的石階上,路燈照不到的角落裏,有一雙黑眸正注視著這一切——沈長風如是登場。
與其說是我創作了這個故事,不如說是柳天藍跟我分享了她的故事,而那個故事裏,有沈長風——她的驚鴻一瞥,當然也有陸雨——她繞不開的青春。
第一章仲夏夜操場拾銀鑰初秋暮笑敘兄弟情
一(一)
舊金山飛往上海的航班上,經過十幾小時的飛行,很多乘客一臉疲憊。一名男子正看著窗外滾滾雲團出神,回想兄弟們來機場為他送行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倏忽已三年。
(三年前)
浦東機場。
四名男子在安檢入口處話別,不時有行人側頭打量。一名男子留著卷曲的短發,看樣子不僅燙過,還染成了亞麻色,為原本就有些秀氣的五官增加了幾分時髦的異域風情,他端臂看了一眼手表,說道:“時間差不多了,兄弟們,每個人再跟長風說最後一句。”
倚靠在欄杆上的個子最小的男子搶道:“老大,到了美國以後,你要把心打開,充分發揮東方美男子的優勢,抓住一切機會品鑒各國美女,等我去看你的時候……”話還未說完,就被卷發男子打斷:“哎,一句話!”
“是一句啊!”小個子反駁道。
“你們家一句那麽長啊?”
“中間全是逗號!”
“得了,你們倆別吵,我還沒說呢。”旁邊一個男子扶了一下眼鏡,說道,“長風,你努力深造,我們先在這兒探探路,等你回來了,再帶兄弟們幹一番大事業。”
這場送別的主角穿著一件青色格子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敞開著,露出一塵不染的白色T恤領口。他就是沈長風。
長風笑著伸出手掌,與戴眼鏡的男子兩手相握,說道:“一言為定。”卷發男子笑道:“說得好!”小個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小白,你那一句也說完了!”
“你!”名叫小白的卷發男子似欲反駁,隨即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索性張開雙臂,與沈長風來了一個無聲的擁抱。這時沈長風忽然聽到窸窣細響,似有什麽東西落入他褲子後麵的口袋中。擁抱結束後,小白對他狡黠地眨了眨眼,長風會意,不動聲色。
與兄弟們告別,過了安檢和海關,終於登機。長風放好隨身行李後坐下來,正要係安全帶時,感覺右側臀部被什麽硌了一下,伸手掏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個亮閃閃的銀色發夾——金屬勾勒出一把鑰匙的輪廓,十幾顆水鑽鑲嵌其中,隻有最底部空出一顆的位置,顯然是原本嵌在此處的水鑽不知去向。
長風記得,他把這枚發夾交給小白時就是這樣,此刻發夾中間還夾著一張方形小紙片,上麵寫著“柳天藍”三個字。
“柳天藍。”
長風低聲默念,嘴角微微上揚,心道:小白果然查到了。飛機開始滑行,他把頭靠在椅背上,目光轉向窗外,眼前浮現一片舞動的白裙。
一(二)
(三年零一周前)
一周前,長風跟小白、包子吃過晚飯後,來到學校的小操場練球。兩小時後,三個人都滿頭大汗。包子癱在草地上直喊累,說什麽也不肯起來,長風說:“你們倆先回去吧。我再待一會。”小白看了一眼包子,點點頭,隨即把他拖起來,收拾了東西,慢慢向宿舍方向走去。
長風喝了幾口水,用毛巾擦了擦汗,開始練習射門。一小時後,又是大汗淋漓,坐在草坪上大口喘氣,心想:真是踢一回少一回了。再過一周,他就要去斯坦福讀研了。
這個小操場是他和舍友最常來的地方,從大一到大四,四個人在這裏肆意揮灑汗水,一天天褪去男孩的稚氣。小操場是這座校園裏最古老的地方,草坪年久缺損,石階上長著青苔,跑道長度也不標準,一圈隻有200多米。學校擴建後,修了氣派的大操場,這裏就幾乎廢棄了。他們常來,也是圖個安靜自在。
調勻氣息後,長風起身,抱著足球走到操場一角的石階上,打開放在那裏的運動包,把足球塞進去,脫下上衣。路燈照不到這個角落,他每次都在這裏換下濕透的球服。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不遠處一個白裙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穿過操場小門,走了進來。
長風微感詫異:應該快九點了吧?這麽晚怎麽會有一個女生到這裏來?隻見那女生手裏提著一個小筐模樣的東西,八成是浴筐,看樣子是剛從學校的公共浴室出來。女孩走到草坪上,將浴筐放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接下來的動作讓長風更覺奇怪。
女孩脫掉鞋,原地踏了幾步,像是在感受地麵的軟硬彈性,然後,她跳起了舞。
一個人,在空蕩昏暗的操場上,一隻手握著手機,白色的耳機線反射出微弱的白光,另一隻手臂抬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然後踮起腳尖,輕輕轉了個圈,披散的長發蕩了幾蕩。她跳躍,旋轉,將手臂像牛奶一樣潑出,複又收回,時而像一隻孤傲的仙鶴,時而像一團熱情的焰火。
長風的心鼓噪起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隱秘的窺探者,明知不該卻又欲罷不能。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那片舞動的白裙,竟移不開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在幾個漂亮的旋轉後,倒在草坪上。長風嚇了一跳,立即起身欲上前,卻聽到一陣笑聲,清亮悅耳——女孩正躺在草坪上歡快地笑著。這樣笑了好一會,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提起浴筐,一蹦一跳地走了。腳步輕盈,哼著長風沒聽過的曲子,聲音越來越遠,終不可聞。
長風如夢初醒,一步一步走到那女孩起舞的地方,空氣中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對,是雛菊,母親最愛的花。那淡淡的雛菊香沾染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腦中充滿疑問,心中湧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感受。夜空下,他沒有看清她的臉,隻有一個躍動的素裙剪影,但那肢體通過旋轉、扭動,又分明傳達著某種強烈的情緒,到底是什麽?他想不出個所以然,卻在剛才那段奇妙時分裏,清楚地感覺到那些情緒,亦或是氣息,像光波一樣向外蕩漾開來,有一部分穿過夏夜的風打在他身上。
正沉思間,長風一低頭,看到地上有一處閃閃發亮,拾起一看,是一枚銀色發夾,造型恰是一把別致的小鑰匙。
一(三)
那晚回到宿舍,沈長風衝過涼,躺在床上,很快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白裙女孩在小操場上奔跑起來,裙角翻飛,發絲飄蕩。他跟在後麵,可怎麽也追趕不上。他很想看看她的臉,但她始終沒有回頭,隻是一直奔跑。第二天,長風早早醒來,莫名悵然。翻下床,從口袋裏摸出那個鑰匙發夾,叫醒小白,把他拉到走廊。
“小白,你幫我查一個人。”
“誰啊?”小白揉著惺忪睡眼。
“我們學校的一個女生,這是她的東西。”說著攤開手掌,露出發夾。小白看了一眼,說道:“你要還給人家啊?交到大門口的失物招領處就行……”
“不。你幫我查查這個人叫什麽,我隻要名字。”
小白哭喪著臉,抗議這件事太難辦。長風緩緩說道:“跟學位證掛鉤的那場英語清考,你光靠自己努力,有點費勁吧。”小白頓時撐起委頓的眼皮,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老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既然王子能用一隻鞋找到灰姑娘,小白我就能用一個發夾找到,那個……那個姑娘!”長風笑著拍了他一下,小白向來腦子靈活,消息靈通,這件事找他辦最合適。時間還早,卻沒了睡意,幹脆洗了一把臉,清醒了很多,忽然想到,自己還有一個星期就要走了,知道她是誰又能怎麽樣?
小白果然不負所托,在長風登機前的最後一刻把那張紙條塞到了他手裏。人生很有趣,你永遠不知道,一些平淡無奇的瞬間,將如何驚心動魄地改變你的命運。
一(四)
在斯坦福大學,沈長風主修計算機專業,研二時和幾個同學在矽穀創辦了一家小型手遊公司,推出的第一款遊戲乏人問津,幾個人原本抱著玩一玩的心態,初戰告敗反倒激起了他們的鬥誌,所以完成兩年碩士課程的學習後,長風沒有馬上回國。精心準備後推出的第二款遊戲,不負眾望大受歡迎,但是成功帶來的最初喜悅和刺激退去後,團隊的幾名核心成員又都感到動力不足了。和長風一樣,他們都希望自己傾注大量時間和心力的事業,除了賺錢以外,能有一些深遠的意義。恰巧這時一家大公司找上門來,提出條件優厚的收購提案,他們就賣掉了公司,長風分到了50萬美元。
賺到第一桶金的沈長風覺得是時候回國了,他要將醞釀已久的事業計劃付諸實踐,這需要彼此信賴的兄弟與他並肩作戰。做好決定就立刻訂機票,開始收拾行李。
衣服、書籍依次用紙箱封裝好,然後打開抽屜,拿出裏麵的手表、隨手塗鴉的一疊筆記紙,還有一個寬大的皮質封麵筆記本。這時,那把銀色的鑰匙形發夾闖進他的視線,它孤零零地躺在角落,在空氣的作用下光澤不複當初。他拿起來,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發夾末端,用力一按,發夾張開,輕易取下中間的紙片。藍色墨跡已經褪淺,“柳天藍”三個字上麵現出清晰的齒痕,還有些許鏽跡。
回去要不要去找一找這個人?找一個校友應該不是難事。轉念又想:算了,順其自然吧。長風是個宿命論者,這是受到奶奶的影響,從小到大常聽奶奶說:“盡人事,聽天命。”所以每臨大事,他總會提前做充分準備,等到臨門一腳的關頭,反而從容淡定,因為知道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最後的結果由天不由人。
長風將紙片重新用發夾夾住,猶豫了一下,把它放到了手表盒裏。
飛機觸地的震蕩將長風從回憶裏拉回現實。廣播裏響起溫柔的聲音:“親愛的各位乘客,我們的飛機已經到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十分鍾後,飛機停止滑行。長風望了一眼窗外,暮色沉沉,從行李架上取下一件隨身手提包,跟著人潮下了飛機。
包子早在龍門四俠的群裏追問長風的航班信息,信誓旦旦表示當天一定要來接機:“風雨無阻,哪怕親媽改嫁也要來。”小白和先勇發來大哭的表情,說有新項目要上,隻能苦命加班。包子義憤填膺,痛斥二人不顧兄弟情。
長風一走出國際到達出口,就聽到有人呼喚他:“長風!這兒!這兒!”隻見一個人舉著一個大大的牌子左右晃蕩,上麵寫著“熱烈歡迎斯坦福精英沈長風回滬!!!”一排紅字甚是顯眼,三個感歎號觸目驚心,再看牌子後麵,正是包子的嬉皮笑臉。
長風忍不住笑起來,快步走出,包子衝上前一把抱住他,隨手把牌子往地上一扔,將五官聚攏到一起,哽咽道:“老大,想死你了!”長風拍拍他的後背,笑道:“我看你真是快把我想死了。”包子收起假哭:“啊?什麽意思?”長風朝地上的牌子一努嘴。
“怎麽啦?這可是我一筆一劃親自寫的,代表了我對你真誠、誠摯、炙熱的歡迎!”包子神情頗為得意。
“哦……為了彰顯熱情,特意選了紅漆是吧?”
“是啊!”
“好兄弟,有前途,”他拍拍包子的肩膀,“可以幹個副業。”
“什麽副業?”
“討債。”
“討債?”包子不明所以,長風忍住笑,徑自拖著行李箱往電梯方向走去。包子兀自站在原地,在腦海中搜尋以往在電影電視劇中看過的討債場景:凶狠的高利貸債主上門討債不成,往往就會用鮮紅噴漆在欠債者的住處留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甚至是“殺你全家”的威脅語句,後麵總少不了一連串感歎號。想到這裏,包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低語道:“這也太不吉利了。”趕緊撿起地上的歡迎牌,一把塞進旁邊的垃圾桶內,快跑幾步追上長風,說道:“老大,誤會啊,誤會!我幫你拿行李。那個包也給我,哎,別跟我客氣,都給我……”
二人背影遠去,上了電梯,卻說那個歡迎牌有五分之四被塞進垃圾桶內,隻剩下三個紅色感歎號露在外麵,分外顯眼。幾名巡邏的安保人員看到,大吃一驚,如臨大敵封鎖現場,呼叫總台調度爆破專家。經過一番折騰,才發覺是虛驚一場。當然,這熱烈歡迎的餘波,始作俑者一無所知。
兩人來到地下車庫,找到包子的車,長風抬起行李箱準備放進後備箱。後備箱門緩緩打開,忽然隻聽啊的一聲高分貝大叫,竟然有個人藏在裏麵!長風嚇了一大跳,後退幾步,行李箱撲通摔到地上。隻見那人牙齒潔白,頭發卷曲,不是小白又是誰?小白跳出後備箱,與包子二人捧腹大笑:“你看,看把他嚇得!”盡情享受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感。長風緩過神來,吐了一口氣,不禁搖頭失笑:“怎麽忘了這兩個小子的拿手好戲呢?”
讀大學時,這個嚇唬人的遊戲曾在701宿舍風靡一時。當然,嚇唬人的主要是包子和小白,惡作劇的對象是長風和先勇。這個遊戲的要訣隻有四個字:出其不意。比方說,算準室友回來的時間,提前藏到宿舍門後,室友一開門,立刻竄出來,大吼一聲。這是初級玩法,沒什麽技術含量。有一次,先勇一個人在宿舍,坐在書桌前看了半小時書,書桌下麵忽然伸出一雙手,猛地抓住他的腳腕,嚇得他扔書大叫,魂飛魄散。小白竟然在書桌下麵悄無聲息地埋伏了近40分鍾,真可謂苦心孤詣。到後來,長風和先勇都練就了“雷霆起於側而不驚,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的本事。遭遇了幾次不鹹不淡的反應後,包子和小白大感無趣,要知道這個遊戲的全部樂趣就來自對方大驚失色的那一刻。自此兩人便開始窩裏鬥,相互整蠱,先勇和長風重獲寧靜。
一番大笑後,長風與小白相互擁抱問候,然後上車,長風本想坐後座,小白堅持讓他坐副駕駛位,說:“你腿長,前麵寬敞。”三人坐定,車門關閉。長風目視前方,悠悠開口道:“先勇,你也學壞了。”
車內陷入一陣尷尬的靜默。後座上一個側躺的身影如鬼魅般慢慢坐起來,嘿嘿一笑:“長風,你看出來啦?”包子和小白臉現失望,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道,“你就不會把握時機!成功的關鍵就是時機!”“我不是告訴你了嘛,我們一上車,你就從後麵撲住長風的脖子。”
長風哭笑不得,心想還好沒連上兩當。先勇搔搔頭答道:“我這不是沒經驗嘛。剛想坐起來,就聽見長風叫我了。怎麽穿幫的啊?”長風答道:“推理。本來我以為真是包子一個人來的,後來看到小白,就知道你八成也來了。小白又不讓我坐後麵,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先勇聞言伸出手掌,啪一聲打到小白背上:“原來是你露了馬腳!”包子立刻見風使舵:“拉出去斬了!”先勇隨即伸手為刀斬向小白頸部,小白大聲喊冤,車內笑鬧一片。
時隔三年,龍門四俠終再聚首,友情像一捧陳年普洱,封存幾年後,熱水沏茶,茶葉在杯中舒展,熱氣嫋嫋,滿室茶香。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