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咖啡館揮淚斬情絲懷抱中淒楚淚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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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

    寂靜的深夜,漆黑的房間。柳天藍沒有開燈,任由自己隱沒在黑暗裏,可是就算沒有一絲光亮,悲傷也能毫厘不差地狙擊目標。窗外靜悄悄的,所有能讓她分心的同盟軍都已撤退,她隻能孤軍作戰,麵對洶湧的回憶。

    剛戀愛時,她穿上最喜歡的白裙,假裝不在意地趕赴約會。陸雨一見到她,憨憨地笑起來:“天藍,你真好看。”盯著她的那雙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去歡樂穀,他陪她坐跳樓機,上去時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下來時臉色慘白,後來她才知道他恐高。她去重慶看他,兩人到解放碑廣場跨年,他握著她的雙手,不斷往手心輕吐熱氣,鍾聲隆隆,世界喧囂,他們的眼裏心裏卻隻有彼此……

    那些赤誠的誓言和濃得化不開的愛,怎麽不打一聲招呼,不留一張字條,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呢?

    第二天,天藍醒來,看著天花板怔怔發了一會兒呆,勉強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手機,在短信窗口寫下“你在哪”三個字,又擦掉,撥通了陸雨的電話。漫長的彩鈴聲後,那邊傳來一聲睡意惺忪的喂。

    “你在哪兒?”

    “我啊……呃……在上海。公司臨時有點急事,出差推遲了兩天。”

    天藍沉默了一會兒,不想猜測背後真實的原因,卻又忍不住。

    “天藍?”

    她收回思緒,說道:“今天中午十一點半,我在麥田咖啡等你。”

    陸雨似乎聽出了異樣,沉默一陣,答了一聲好。

    天藍掛掉電話,給領導發了一條請假短信,然後洗澡,換衣,化妝。眼線畫了又擦掉,眼尾總是畫不好。然後背起包,提著一個大大的袋子出門了。

    麥田咖啡在陸雨公司附近,每次她去找他,就在那裏等。從天藍的公寓坐地鐵過去,需要一小時二十分鍾。

    11點24分,她走進咖啡廳,把大袋子寄存在前台,跟著服務生走到一個卡座。陸雨已經來了,一見到她立刻起身,說:“你來了。”天藍沒說話,坐到對麵的單人沙發上,點了一杯濃縮咖啡,陸雨要了一杯美式。比起星巴克之類的連鎖咖啡廳,這種小店的好處在於,座位排布不以空間利用最大化為目標,一個個卡座隔出類似包廂的空間,用珠簾與外部隔開,盡管不隔音,仍能給坐在裏麵的顧客一種虛妄的安全感。

    “你昨天幹嘛了?”天藍語氣平靜。

    “昨天?”陸雨眼珠閃動,思忖片刻,答道:“華南市場的一個大客戶投訴,我調查了一下這個事。”說完看著她。

    “昨天下午呢?”

    “下午……”頓了一頓,說:“我見了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

    陸雨嗬嗬幹笑兩聲:“你這是幹嘛,刑訊逼供嗎?”

    “刑訊逼供?”她冷笑一聲,“你犯了什麽罪嗎?”

    “我不知道啊,”他右腿抖動起來,笑著說,“還請明示。”

    天藍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說:“昨天下午,我在明月路上看見你了。”陸雨眼中流過一陣掩飾不住的慌張,說:“是,是嗎?你怎麽會在那兒?你沒上班嗎?”

    “就這麽巧。可能是老天爺看不慣我被人當成傻子,騙得團團轉。”

    “天藍,”陸雨急切地前探身子,說,“你聽我解釋好不好?”天藍扭過頭。這時服務生端上來兩杯咖啡。陸雨重新靠到椅背上,頭轉向靠牆的一側。服務生離開後,天藍說:“你解釋吧,我聽著。”她很想拿起杯子喝一口咖啡,又擔心手抖得太明顯,暴露她內心的波濤翻湧。此時此刻,任何一點示弱,都讓她感覺是恥辱。

    陸雨端起杯子,像喝啤酒似的咕咚咕咚幹掉大半杯咖啡,定了定神,眼睛盯著桌上一隻茶色玻璃杯中的玫瑰花,慢慢開口:“大概兩個月前吧,我們是在一次酒局上認識的……”

    開口第一句就像一根針刺入她胸口。“我們”!他在她麵前,將自己和那個女人稱為“我們”。她拚命抑製著胸口的陣痛,用右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在心裏大聲叱令自己,不準哭!

    他續道:“她是做房地產的,手上有不少大項目,政府門路也很熟。找我聊過幾次生意上的事,覺得我很有想法,也有能力。她本來……本來有家室,老公很有錢,但是兩個人沒什麽感情了,然後她開始對我投懷送抱,說要把手上的一個大項目交給我,還說……還說我讓她找到了久違的激情……”

    天藍感到胃裏一陣翻滾。陸雨眉心漸漸聚攏,繼續說著:“一開始,我真的隻是逢場作戲,沒想到……”他停住話頭,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取出一根煙,放到嘴裏,又拿了出來,想起這裏禁止吸煙。他把煙放到桌上,說道:“沒想到昨天,她竟然跟我說她離婚了,為了我。我心裏特別亂。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你解釋。”

    他陷入沉默,天藍問:“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直視著他的眼睛。他逃避她的目光,低下頭,不作答。她的心一沉,出現了短暫窒息的感覺,緩了一會兒,抱著最後一絲僥幸的希望,問道:“你昨晚,是在公司宿舍睡的嗎?”他右臉上有條肌肉分明抽搐了一下,答道:“不是。”

    兩個字,將天藍的心推入海底。良久,她說:“明白了。”

    陸雨用雙手抱住頭,埋起臉,胸口劇烈地起伏一陣,然後哽咽著說:“天藍,我錯了。可能真像你說的,我太著急了,我感覺自己就像坐在一輛嚴重超速的車上,有時候也想停,但不知道該怎麽停下來。天藍,你教教我應該怎麽做……”

    “我哪有什麽資格教你呢?”天藍無力地說,“我們越來越不一樣,也許分手是早晚的事。”陸雨聽到“分手”兩個字,仿佛受到巨大衝擊,慟哭起來,很快竭力壓低聲音,發出一種近似動物喪親般的哀鳴。

    天藍了解這個她愛了六年的男人,他不是在演戲,眼淚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他,心下一片蒼茫——當年那個拿著玫瑰花在校門口等她,滿臉汗水眼神清亮的男生,去哪兒了?

    陸雨漸漸止住哭泣,用手抹了抹淚,深呼了一口氣。

    “你留在我那兒的東西,我都給你帶來了。寄存在前台,你自己拿吧。”

    他默不作聲。

    事畢,當拂衣去。天藍起身,望了他最後一眼,他沒有抬頭看她,她舉步向店門口走去,剛走幾步,被人從身後拉住手臂。“天藍,”陸雨已經恢複平靜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天藍慢慢回過身,竭盡克製地說:“我該說沒關係嗎?等我真的沒關係了,再告訴你吧。”那隻手無力地鬆開,滑落。

    天藍走出咖啡廳,坐上出租車,來到醫院。推門進來的時候,小河正在和陳阿姨說笑聊天,看到天藍的一刹那,小河表情陡變。

    天藍不發一語,鬼魂似地蕩到床邊,癱坐在床上,無力地把頭靠在她肩上,眼淚悄然而下。小河緊緊抱住天藍,什麽也不問,隻是陪著她一起哭。初時嗚嗚咽咽,漸而放聲痛哭。整個走廊清晰可聞,可是哭聲在醫院顯得多麽自然。人們分辨不出,哪一種是悼念死者,哪一種是祭奠愛情。

    山路,水路,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走進一個人的心裏,可是把那個人從生活中摘除,原來隻需要不到一天的時間。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這段情留下的記憶也好,傷口也罷,隻能在無人的夜裏獨自翻閱和舔舐,而那個人將一無所知,隻忙著出演別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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