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產。

    夜梧桐奄奄一息地躺在產床上，邊上的人是白川。白川緊握著她的手，心狠狠揪住。

    “先生，您先跟我出去一下。”產婆低聲對著白川。

    白川正要放下她的手，卻被夜梧桐猛地抓緊，回頭看到她滿臉的痛苦：“梧桐，你等我。”

    “白川哥哥，保住我的孩子。”她用盡了全部力氣。

    白川出去，見產婆眼神慌亂，“到底怎麽樣了？”

    “先生，孩子和大人隻能保一個，您看”

    他身子一怔，但很快便作出決定，“保大人。”梧桐是他的一切。

    等夜梧桐醒來的時候，已過了三日，她目光在房間裏求索著，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間裏，房間裏的布置正是她在“夜銷魂”時的模樣，她猛地坐起身，“孩子！我的孩子！”

    白川推開門，“梧桐，你醒了！”

    “白川哥哥，我的孩子呢？”她快步上前，緊抓住白川的手，目光渴求著，那種神情讓白川心痛欲裂。

    “梧桐，你身子弱，好好休息，我讓下人給你熬了點參湯，來，嚐嚐！”白川鬆開她，從托盤裏端起一碗湯。

    夜梧桐神情恍惚，臉色蒼白，頓時明白了，大吼一聲，“不！我要我的孩子！”頃刻之間，身子向後倒去，白川出手極快才把她撈了過來。

    隻聽得她口中咕噥著，“孩子，我的孩子”似乎失了力氣，紅腫似桃仁的眼睛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被淚水浸濕。

    “梧桐，對不起！”白川緊緊抱著她越發孱弱的身體，輕吻她的額發。明知道她會這樣，但是他還是不能不那樣做，孩子——那個男人的孩子，不要也罷！那個男人讓他心愛的梧桐承受了多少折磨，他決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哪怕付出慘重代價！

    “夜銷魂”後院的亭子經風落雪，又是一季。白川跟在一個身著淺碧色旗袍女孩的身後。那女孩懷裏抱著一個包袱，裏麵包裹著一塊木頭，是她的孩子。

    “你看，他睡得多熟啊！”夜梧桐把懷裏的木頭湊到白川麵前，笑意盈盈，那笑容看起來如此天真可愛，仿佛她還是以前的夜梧桐。

    “梧桐，你不能再這樣了。”白川深深看她一眼，可是夜梧桐很快就把目光躲開了，抱著木頭坐在了亭子裏。

    風過，櫻落。

    一個身著風衣的男人走了過來，在白川耳邊低語。白川緊握拳頭，目光寒凜，轉過身來心疼地看了夜梧桐一眼。

    “白川哥哥，你怎麽了？”她天真的目光對著白川眨了幾下。

    “沒事，我們回去吧。”身著風衣的男子轉眼消失在庭院裏，白川攙著夜梧桐回了屋。

    把夜梧桐安撫好之後，白川出了“夜銷魂”。

    “媽，我出去一趟，你照顧好梧桐。”

    “兒子，你幹嘛去啊？”榮媽媽見兒子麵色凝重，不由得擔心起來。

    “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你小心點，最近外麵不太平，洋鬼子又在抓人。”

    白川草草應了一聲就出了門。

    風花雪月地，歌舞升平時。

    秦思明正沉浸在鶯歌燕語之中，門忽然被人撞開，回頭看到滿眼怒火的白川正朝他走過來。

    白川一拳打在他眼眶，秦思明身子不穩，身邊的女人驚恐地四散逃開。

    轉身又是一腳，將秦思明踹到了床邊的櫃子上狠狠摔在了地上。秦思明尚未爬起來，白川又在他腹部狠踹幾腳。

    秦思明渾身冒冷汗，捂著肚子，悶哼。

    “梧桐如果知道你是這樣的男人，一定會為自己的癡情感到懊悔！”白川說完轉身就走。

    “站住！”秦思明剛剛是故意不還手，“你說梧桐在哪裏？”

    “難道你不知道嗎？”接著又是一拳，但被秦思明狠狠攥住了拳頭，用力一帶，跌倒在秦思明的胳膊肘下。

    “快說！梧桐在哪裏？”秦思明雙眼猩紅，在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的時候徹底抓狂了，差點把白川生生勒死。

    “鬆手！”白川抓起房間裏的一把木椅狠狠楔在秦思明後背，趁機從他脅下逃離。

    最後鼻青臉腫的兩人滿身大汗地躺倒在地板上，粗喘著。

    “梧桐在哪裏？”秦思明起身勒住白川的領口，目眥盡裂。

    “鬆開我！你沒資格見她！”白川抓住他的手腕。

    “她懷著我的孩子，我是她孩子的父親。”

    “哼！你沒臉說這話！畜生！”白川不知又想起了什麽，伸出手打在秦思明的心口！

    秦思明吃痛鬆開了他，頓坐在地上，目光遊離。

    “哈，你說的沒錯！我從頭錯到尾，我是畜生！”

    從一開始見到那女孩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畜生了，本不該靠近那麽純潔的人，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一點一點，漸漸偏離，終於還是奪走了她的一切。

    白川躺在地麵上，望著天花板，聽著男人懺悔一般的言語，心裏不是沒有觸動，可是隻要一想到他的梧桐躺在床上痛得暈死過去的畫麵，他就隻想一拳將這個男人打死！為什麽梧桐會愛上這樣的男人？

    “她在‘夜銷魂’。”

    秦思明定了定神，轉眼看了看白川，起身離開。

    白川雙手捂著臉，有水順著臉頰劃過，原來他也會這麽偉大嗎？可是明明發誓不讓這個男人再靠近他的梧桐啊，為什麽總是到這時候又舉手投降？

    果然，梧桐又離開了他，跟著那個男人走了，他不知道那個男人用怎樣的方式騙走了他的梧桐，隻覺得自己是那麽無力，那麽弱小。

    如果有來生，他絕對不會再放手的，絕對不會讓梧桐看見那個男人，絕對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進入她的視線。

    三天之後，白川離開了“夜銷魂”，從軍，斬滅情思。

    其實，夜梧桐並沒有隨秦思明離開，隻是去了一個地方。

    “你帶我到這裏來幹什麽？”夜梧桐隻覺得這個地方似曾相識，可印象裏自己好像從來沒到過這裏。這廟裏的那尊破敗的神像讓她覺得安心。

    “這裏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我出生的地方？”

    “不錯。你的母親叫夜闌珊。”

    “你怎麽會知道？”

    秦思明似乎在躊躇著什麽，眼神閃躲著，不敢看她，最終還是說出口，“因為我是你的父親。”

    “什麽？你你說什麽？”夜梧桐身子委頓，靠在破敗的牆壁上。

    父親？這個詞多麽遙遠，她從小就沒了母親，父親更是格外奢侈，她沒見過，連聽也沒聽過。可是為什麽她的父親會突然冒出來？還是一個讓她如此心碎的男人？她不敢相信。

    不，是她不能相信，絕不相信！

    “不會的，絕不會的，你不是，你不是！”她的聲音嘶啞，吼了一聲，從廟裏跑了出來。

    秦思明看著她瘋狂跑走的身影，心底發疼，他其實也是剛剛知道。

    那天他一個人又偷偷到紅樓看她，卻得知她被人接走了，便發了瘋一般去尋找，從那時他才想起來了解她的身世，隻是當聽到她母親名字的時候，心裏越發沒了底，沒想到這個女孩竟是自己的女兒，天哪！真是報應！

    他和夜闌珊隻是萍水相逢，十八年前的那個晚上，意亂情迷，少男少女的愛情如此慌亂又不堪一擊，本想娶她為妻的，可他的父親卻為他安排了另一門親事。也許是年輕氣盛，也許是年少無知，當時的秦思明和夜闌珊都很純粹，眼底容不得沙子，一個不願意做小，一個不願意讓愛的人受委屈，就想法私奔，可是卻又被秦老爺半路截殺，當時秦思明為了保住自己的愛人，承諾隻要放了夜闌珊，他就回去繼續做秦家少爺。當然這不能讓夜闌珊知道，於是便連夜離開了她，從此消失無蹤。

    然而，命運總是這麽作弄人。他恨自己，更恨自己的命運。

    夜梧桐回到“夜銷魂”的時候，滿身泥巴。

    “哎呀，這是怎麽了？”榮媽媽上前，拉過她的手，“這手好冰，快跟榮媽媽去換身衣服！”

    “榮媽媽！”夜梧桐拉住了她的手，“我有話對你說。”

    榮媽媽知道這孩子心裏苦，可是再苦也不能一直這麽濕著，這大冬天的，一會兒著了涼，他兒子回來了還不得怪她。

    夜梧桐拗不過她，還是跟著進去，洗了澡，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

    “我要走了，榮媽媽。”

    “你去哪啊？”

    “去部隊。”

    “啊？”榮媽媽一聽兩眼瞪得不小，“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去部隊幹什麽？”

    “榮媽媽，感謝你和白川哥哥對我的照顧，我已經想好了，不能總是這樣軟弱無能，我要做點事情，讓自己好起來。”

    一個月之後，夜梧桐離開了上海。

    部隊裏的生活雖然艱苦，疲累，但是卻十分充實。每天都會有人死去，每天都會有人從她身邊倒下，她忽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好矯情。

    “梧桐，手術刀！”她正站在一位醫生身邊，看著躺在手術台上傷痕累累的男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刀子遞給醫生。

    “怎麽？害怕？”

    她搖了搖頭，無聲微笑。

    “夜梧桐，有人找你！”外麵的人喊。

    夜梧桐示意身邊的護士接替她，便出了帳篷，轉身看到了秦思明，猛地一怔。

    “梧桐，我”

    “去那邊走走吧。”

    沒想到，她還會這麽平靜地和眼前的男人走在一起，聽著他的呼吸，感受著他熱切的目光。

    “梧桐，對不起。”

    “我已經不想再聽到這句話了。”

    “我知道，但是我作為你的父親，不，我沒資格自稱是你的父親，我隻是想看著你好好的。”

    “對不起，秦先生，您走吧，我還有事！”夜梧桐轉身就走，邁開步子，停下，“我不會怨你，不過我也不想再見到你，所以，再見了，秦先生！”

    大步飛奔，眼淚在臉頰狂飆，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人生。

    秦思明嘴角微微抽搐著，看著遠去的背影，心裏像被什麽烙了一下，生疼，這個女孩雖然還像以前那麽嫵媚，但是已經不再是那個夜梧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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