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進去了。”我不想再跟她多說，隨便說一句轉身就走。

    可顧煒他媽不知為何，非要攔著我，好像還有問題要問。

    我大步流星，可她媽穿著平底的結實布鞋，平時走路也風風火火的樣子，三兩步就追上來再把我攔住。

    “辛然，你先別走啊……阿，阿姨還有話要問你。”她隨意拂了一把被風吹亂的額前白發，眼神迫切地看著我。

    “我沒什麽要和你說的。”我還是扭頭繞過她就走。

    “別別別，你聽我說完再走啊，辛然，咋說你以前還吃過我做的飯呢。”顧煒他媽臉皮太厚，這話她是真說得出口。

    當時要不是顧煒想吃她做的飯，她會給我做飯？讓我吃？

    那真是見了鬼了。

    哪怕我懷孕在家，她也沒刻意來照顧過我。農村地裏要幹活，她就回去做農活，閑了才來看看顧煒，見到我不是數落就是挖苦，像見敵人似的。

    懷孕頭三個月我有孕吐反應，一聞到油煙味就惡心的不行，可她哪怕在我家也沒替我做過一頓飯。

    其實我很怕她來，因為每次她來，我還要多伺候一張挑剔的嘴。

    除非是有時顧煒說想嚐她的手藝，她才會興高采烈地做一頓飯，還滿桌子都是顧煒愛吃的菜，沒一樣我喜歡吃的。

    後來他們非逼著我去查懷的男孩女孩，誤以為我懷的是女孩，對我的態度更急劇日下，她巴不得在我家的每一天都讓我伺候她，像伺候太後娘娘一樣伺候。

    當時我以為這就是孝順。

    嫁給一個男人就要和他一起孝順他父母，這才是好妻子，現在想想，連顧煒這個親兒子都沒多孝順他媽，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我聽她說給我做過飯，更氣不打一處來，提高音調甩開她扯我的手：“我不想聽，你放開。”

    顧煒他媽做慣了農活，手勁太大，我扯了扯她還是抓的死死的。

    就在我們爭執不下時，忽然衝過來兩個保安，二話不說就把顧煒他媽從我身邊拉開。

    “小姐，不好意思，是我們工作失職，這些乞討的人太猖狂，真對不起。”

    他們一麵向我道歉，一麵大力按住掙紮不休的顧煒他媽，用力過猛，顧煒他媽畢竟是老人，手勁再大大不過健壯的男人，一下子站不穩，就被一個保安甩在地上。

    “警告你，不許向我們的客人乞討，你趕緊走，要再敢來，我們就報警，對你不客氣了！”保安語聲霍霍，警告顧煒他媽。

    她噗通一聲坐在地上，不說話了，像是摔傻了。

    我本可以在兩個保安的護送下直接進店，擺脫顧煒他媽的糾纏，我也可以當做我完全不認識她。

    可不等我轉身，顧煒他媽就嗚嗚哭起來。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老了老了，沒人管了，真是報應啊……報應……”嘴裏念念叨叨的，聽不清楚。

    看到她花白稀疏的頭發，滿臉皺紋的滄桑，還有她那個布兜裏摔出來散落的玉米和雞蛋，我心裏突然特別不是滋味。

    雞蛋不知放了多少天，一股餿味，這些天，她就是吃這個的。

    顧煒他媽也不說話，就自顧坐在地上嗚嗚地哭。

    我一時心酸，見那兩個保安還想上去扯她走，我鬼使神差地說出口：“我認識她。”

    兩個保安詫異地看著我，不禁打量我滿身行頭，不敢相信我會認識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村婦，忙用眼神向我確認。

    我沒說什麽，上前去把顧煒他媽扶起來，說：“跟我走，別哭了！”

    顧煒他媽早怕極了兩個保安，忙不迭拎起布兜跟在我身後。

    找了附近一家飯店，我點了幾道菜，飯一上來，顧偉他媽就坐在我對麵大口朵頤，看起來很久沒正經吃過一頓飯的樣子，餓死鬼一樣。

    “你來江東幹什麽？”我不帶情緒地問她。

    顧煒他媽含糊不清地說：“辛然啊，阿姨問你，你知道我家顧煒去哪了嗎？我去他公司找了，人家姑娘說他早不在那做了，那個馮明月也嫁了人，可我家顧煒已經很久沒給家裏個消息了，電話也換了……”

    他媽說著就又哭起來，看來她是真疼她兒子。

    這輩子，除了她老公和她兒子，她恐怕沒一個真正喜歡的人。

    她那個老公早年癱瘓，讓她伺候了這麽多年，恐怕她對他也隻剩下埋怨了，所以一心都在顧煒身上了。

    “我不知道。”我冷冷回她。

    我很想說，如果你知道顧煒在哪，我巴不得你告訴我呢。

    他害死了我爸不說，還故意去刺激我媽害死我媽，我恨不得親手剝了他的皮！

    “哎呀，你說一個大活人，怎麽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她媽放下筷子，雙手抹淚。

    “你來江東找他？”

    “我是他媽，我當然得找他，我找不到他我就不走了。”顧煒他媽哭哭啼啼，惹得其他客人時不時看一眼我們。

    我有些不耐煩：“江東那麽大，你找不到的。而且他如果有心不聯係你，說不定早就離開江東了。”

    “不可能，我兒子怎麽可能存心不聯係我？不可能！”顧煒他媽立起眼睛，忽然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

    那副架勢，又好像回到了我在他家做媳婦的時候，每天她都是這樣立起眼睛，各種對我挑剔不滿訓斥的。

    她這張毫無慈愛的臉孔，是我心裏的噩夢，讓我深惡痛絕。

    “好，那你找吧，今天請你吃頓飽飯算仁至義盡了，以後麻煩你離我遠點，就算不小心見到也別說和我認識，今天在店外麵你也看到了，江東是大城市講文明的，如果你敢騷擾我，我真的會對你不客氣。”

    我早把飯錢付過了，說完這句話我起身就走。

    顧煒他媽想追上來，可卻舍不得一桌子還沒吃完的飯菜，猶猶豫豫地終於看我走掉。

    顧煒是他媽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柱，這次他失蹤，對他媽的打擊肯定很大。

    她那一兜子自己煮的雞蛋和玉米，不知道已經連吃了多少天，想想也夠可憐。

    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不需要我對她心軟。

    隻是我沒看到，我走之後，顧煒他媽耷拉的眼角裏，閃著怎樣的詭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