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他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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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訊問至此,白中元心中五味雜陳,無論潘洋自身背負著多少的罪惡,都不應該去承受這樣的苦痛。
轉念之間,他又想到了薛東,這個人罪大惡極、死不足惜,可同樣有著令人唏噓感歎的不幸遭遇,摘下冷血的麵具後也會露出溫情的那一麵。撇開律法隻說人倫,他算得上個稱職的父親和兒子。
人至中年,上老下小,若非萬不得已,誰又願意走上犯罪的道路呢?老母親常年飽受病痛的折磨,兩個年幼的孩子相繼檢查出白血病,身處社會的最底層薛東又能做什麽,又去哪裏籌措巨額的治療費?
求助紅十字會嗎?
或許吧。
……
在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之後,白中元開始將話題引向潘洋的心結上麵,嚐試說服她積極努力的進行治療。
“你要明白,人生來就是一個矛盾體,包括我們生活的社會,我們成長過程中的一段段經曆,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而這恰恰就是人生豐富和精彩的地方,論跡不論心,論心終古無完人。”話說到此,白中元的目光落在了手銬上麵,“就拿罪惡來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有罪的,或是倫理罪、或是道德罪、或是刑事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幹淨淨的,包括我在內。”
“你……”潘洋終於主動做了回應,“你是警察,你也有罪嗎?”
“當然。”白中元誠懇的點頭,借著由頭抒發著心中積攢已久的苦悶,“我的罪有很多,不是一個好兒子,也不是一個好兄長,更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都不是一名好警察。”
“別的我沒有資格評論,單說最後一點,你抓了這麽多犯罪分子,破了這麽多的案件,還不算是好警察嗎?”潘洋的臉上滿是困惑和不解。
當人開始思考的時候,就說明有了解開心結的契機,於是白中元繼續說道:“一名好的警察需要做的並不僅僅是抓人和破案,還有對犯罪人員的疏導和教育,甚至是對其家庭的關注與幫扶,這些我做的遠遠不夠。”
“……”
潘洋沒有接話,隻是低頭沉思著。
“其實我能理解你,站在柳莎的立場上看,你是不值得原諒的施暴者;而站在你自身的角度去看,又是被侵犯的受害者。你想懺悔自己的罪惡,卻又覺得應該去報複別人,無法取舍痛苦不堪。”
“我……”潘洋落淚。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們要反思罪惡,並不是沉浸其中無法自拔,更不是借此自甘墮落或者傷害別人,而是敞開胸懷去接受、去救贖,多想想人生的美好和對未來的憧憬,不是蜷縮在黑暗的過去中。”
“白警官,其實……其實我還做了很多的錯事。”淚珠滑下,潘洋的笑容無比苦澀。
“我知道。”
“您知道?”
“是的,我知道。”白中元點頭,“其實你早就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可是並未做出積極的補救,相反依舊活躍在那個犯罪的圈子裏。把話說得難聽一點兒,你是想報複社會,讓更多的人被傳染。”
“是的。”擦掉眼淚,潘洋哽咽,“我當時的想法就是報複,瘋狂的報複。”
“可你知不知道一個基本的常識?”
“您說。”
“這種病,男傳女容易,女傳男概率是很低的呢?”說完,白中元又補充一句,“如果僅僅是發生一兩次關係,即便是不采用任何的保護措施,正常的感染率也不過是幾百甚至是千分之一,現在你還覺得報複有意義嗎?”
“嗬嗬……”
聽完白中元的話,潘洋雙手捂住臉笑了起來,那笑聲中透出了一股股悲涼和癲狂,良久之後才止住。
“說起來多麽的可笑啊,我在那個圈子撲騰了好幾年,居然會,居然會……”潘洋的話沒有說完。
“我想你對感染率的常識一清二楚,隻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喪失了理智。”
“或許吧。”
“這證明你的報複是沒用的,對嗎?”白中元一點點引導著。
“我承認,失敗了。”
“一個方向失敗了,不妨換另外一個吧?”
“我……”
“很多事情,隻有做了才會知道值不值得,才會明白對於人生的意義。”白中元已經看到了希望,“隨著柳莎的病情逐漸康複,她已經從心底原諒你了,難道你就不想與她握手言和,修複之前的關係嗎?”
“她,她真的會原諒我嗎?”
“會的。”白中元點頭,“還有潘雨,隻有你積極接受治療,她為你所做的一切才算是有了回報。”
“她做了什麽?”說道妹妹,潘洋激動了起來,“難道她,她也……”
“你放心,她沒有走你的老路。”隨後,白中元將潘雨的事情做了簡單的講述。
“我怎麽那麽笨,早就應該知道獎學金都是她騙我的,早就該察覺出不對勁兒的。”潘洋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自從和薛東鬧掰之後,我就離開了夜色,如果還留在那裏,一定可以阻止小雨的。”
“你不用擔心,她現在很好。”
“謝謝你白警官,謝謝你救下了小雨。”潘洋起身深深的鞠躬,抬起頭時破涕為笑,“請你幫我帶句話給柳莎和小雨,我會好好治療,會好好服刑,讓她們等著我,出去以後我們還是好姐妹。”
“放心,我一定會把話帶到。”白中元保證著,“我會積極協調,爭取在判決書下來之前讓你們見個麵。”
“謝謝。”
“答應我,好好配合治療。”
“我會的。”潘洋的笑容裏有了幾分明媚。
潘洋被帶走之後,王錚推開門走了進來,狠狠的拍了兩下白中元的肩膀:“真有一套,你不去搞政工太可惜了。”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白中元向旁邊挪了挪。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是誇你呢。”嗬斥一句,王錚笑嗬嗬的繼續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最近這些日子我和馮所可是為潘洋這事兒操碎了心,怎麽都解不開這個疙瘩,沒成想你一來就給捋順了。”
“欠我一頓酒。”
“兩頓。”王錚毫不猶豫的伸出了兩根手指,“我一頓,馮所一頓,時間你定。”
“你還當真了?”白中元示意小劉收拾東西,“最近案子纏身,就先記下了,等休假以後再說吧。”
“好飯不怕晚,隨時恭候。”王錚表示理解,而後又說,“剛才我已經把潘洋的事兒告訴馮所了,他正在趕過來,要不要見個麵?”
“不了,還有事兒要忙。”
“半個小時。”王錚勸著。
“五分鍾都沒有。”翻個白眼,白中元直接拉開了門,“小劉,走,打道回府。”
“你這……”王錚來氣。
“教導員,您知道白隊的脾氣,就是頭倔驢,甭勸了。”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說誰倔驢呢?”白中元瞪眼。
“反正不是我。”小劉說完跑了出去。
“我送送你們。”
……
上車後,白中元給謝江打了個電話,得知潘洋就住在耗子所在的醫院,已經蘇醒了過來,於是吩咐小劉直接過去。
“你去買兩份兒早餐先吃著,我一會兒就下來。”
“沒帶手機,也沒帶錢。”小劉苦瓜臉。
“靠。”白中元忍不住罵了一句,隨後摸了摸兜,尷尬的笑笑,“我也沒帶,要不先餓著吧。”
“……”
小劉很是無語,看到白中元進了住院部的大樓,這才嘀咕著發起了牢騷:“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周法醫果然沒有說錯,你就是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算了,不就是一頓早餐嗎,請了就請了。”嘮叨著,小劉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而後下車、鎖門,朝著不遠處的快餐店走去。
來到住院部旁邊的超市,白中元精挑細選,從兜裏掏出三百塊錢買了兩個果籃,這才上了樓。
……
由於當時潘雨的昏迷情況不明,加之又牽扯到了案子,所以送來後住進了單人病房。當白中元敲開門的時候,護士正在掛吊瓶,潘雨則麵無表情的坐在床上,望著窗戶外麵發呆,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護士,她的情況怎麽樣?”
“沒有大問題。”護士熟練的操作著,“她之前的作息不規律,十二指腸壓迫綜合征、神經性厭食等各種原因導致了輕度營養不良,現在輸的是葡萄糖,後續還會繼續一段時間的調節和簡答性治療。”
“她昏迷的事兒……”
“那個不用擔心,沒有大礙。”說完,護士指了指旁邊的早餐,“記住,一定要讓她吃東西。”
“麻煩了。”
送走護士關上門,白中元走到了窗台前細細打量著潘雨,第一次見麵覺得她有些冷漠,如今看來那或許並非本性,一來營養不良導致了膚色的蒼白,二來精神壓力過大也會給人一種疏遠感。
“要吃點兒東西嗎?”
“不吃。”口中回應著,潘雨的眼睛卻是依然盯著窗外的。
“是不是沒有胃口?”白中元不以為意,走到旁邊把小米粥端了過來,“做個交易吧,你喝完粥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都做交易了,這飯還有吃的必要嗎?”
“你或許覺得沒有,但如果潘洋在這裏,一定覺得有必要。”
“姐姐……”潘雨回神,麵露緊張,“你見過我姐姐?”
“嗯。”
“什麽時候?”
“半個小時之前,在看守所裏。”
“她怎麽樣?”潘雨的一隻手抓住了白中元的胳膊,“自從我姐被捕後,我去過好幾次看守所,可他們說判決書沒有下來之前我們不能見麵。”
“你不要激動,看守所也是按照規定辦事。”
“後來我又接到他們的電話,說我姐抗拒治療,讓我過去勸勸她,還沒來得及去就發生了那天晚上的事兒。”
“你放心,薛東已經被捕了,而且已經供認了犯罪事實。”
“他的死活我才不關心,我擔心的是我姐,她得了那種病,如果不接受治療的話……”潘雨開始落淚。
白中元最受不得女人哭,索性將肚子裏的話倒了出來:“你放心吧,你姐已經答應我會好好接受治療的。”
“真的?”潘雨用力掐著。
“真的。”白中元疼得倒吸冷氣,強忍著將與潘洋見麵的事情做了簡述,“現在可以把心放肚子裏了吧?”
“謝謝,謝謝你白隊。”
“真要謝我,那就把粥喝了。”
“嗯。”擦掉眼淚,潘雨接了過去。
放下了負擔和壓力,潘雨很快便將一碗粥喝完了,舔舔嘴唇有些意猶未盡,眼睛的餘光瞟向了旁邊。
“怎麽,沒吃飽?”白中元直白的問。
“那個,那個……”潘雨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聲細如蚊,“我想把饅頭和雞蛋也吃了。”
吃飽之後,潘雨的臉色有了些紅潤,或許是顧慮剛才的吃相,害羞之下耳朵都變得紅彤彤的。
這副羞態,讓白中元恍惚了一下,而後很快調整了過來:“有個問題你能不能幫我解答一下?”
“您請說。”
“薛東為什麽非要帶你一起走?”盡管麻三說過薛東垂涎潘雨的美色,可白中元還是覺得有些牽強。薛東設下詭局殺了好幾個人,足以說明其心狠手辣,這樣的人通常行事都是極為果決的,不應該拖泥帶水才對。
“我也不知道。”潘雨搖頭,“我就是感覺在夜色的時候他經常跟我套近乎,但好像又不是單純的為了,為了……”
看到潘雨羞於啟齒,白中元便將話接了過去:“不是單純的為了男女關係對嗎?”
“是的。”潘雨點頭,“我也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反正就是有。”
“麻三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不多。”潘雨抬頭,直視說道,“想必白隊應該已經查清楚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隻是相互利用而已。”
“我知道。”這點符合調查結果,白中元便問著別的,“麻三有沒有在你麵前說起過陳少華、薛東等人?”
“說過。”
“怎麽說的?”
“麻三說,夜色那幫人裏麵,張大根是最為正直的,薛東是胃口最大的,崔偉是路子最野的,陳少華則是……”
“則是什麽?”白中元追問。
“是心思最陰的。”潘雨努力回憶著,“我記得麻三原話是這樣說的,誰都可以得罪,但千萬不能得罪陳少華。哪怕是薛東和崔偉綁在一起,也絕對不是陳少華的對手,他殺人是不見血的。”
“殺人不見血?”白中元嘀咕。
“嗯,麻三就是這樣說的。”潘雨狠狠點頭,“我印象最深的,是麻三說的另外一句話,也是警告我的。”
“什麽?”
“其他人再壞、再沒有底線,最起碼還能稱之為人,但陳少華不一樣。”
“他怎麽不一樣?”
“他是鬼。”
“鬼?”
口中重複著這個字,白中元的思緒卻是回到了車禍現場,腦海中的畫麵全都是那具燒焦的屍體。
“人死了,是不是真的會變成鬼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