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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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擺事實

    &esp;然而苦逼的是,這件事情的難點,根本不在擺平高滔滔和趙煦,甚至不在擺平司馬光和呂公著,而在擺平章惇他自己!

    &esp;章惇這個人,堪稱如今天下第一難擺平。

    &esp;敢在趙頊和蔡確的聯合施壓下犯顏抗爭,甚至在趙頊已經認慫,隻是抱怨一句“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時,還敢不依不饒地還嘴“似此等快意事,不做也好!”的鐵憨憨,其風采相比包孝肅、唐子方,何曾差了一星半點?

    &esp;起碼在蘇油心目中,章惇雖然憨勇倔強,手段狠辣,但是絕對是大宋少有的明白人。

    &esp;相比王珪蔡確,章惇絕對撐得起“真宰相”這個稱呼。

    &esp;人才可惜。

    &esp;想到這裏蘇油自己都不禁好笑,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都混到能感慨章惇“人才可惜”的份上了?

    &esp;看到蘇油臉上滑稽的笑意,章惇莫名其妙:“明潤你在笑什麽古怪?”

    &esp;蘇油這才反應過來:“哦,沒啥,從製度上來說,七仙女就好比是公主,一個放牛娃的牛,偷了公主的玉梭,公主前去索要的時候,感於放牛娃至孝,兩人私自結為夫妻,按照《宋刑統》,該怎麽判?”

    &esp;章惇直接了當:“青牛唆使苟合,侵犯天家,後果嚴重,斬立決;牛郎拐誘七仙女,大逆,斬立決;七仙女持身不謹,一道白綾,許自盡。”

    &esp;蘇油跟看妖怪一樣看著他。

    &esp;章惇誤會了蘇油的目光:“嗯,內中可能會出旨特赦是吧?那也必須遣入瑤華宮為尼,算是給天家留夠臉麵。”

    &esp;蘇油又問:“孩子怎麽辦?”

    &esp;章惇說道:“什麽孩子?”

    &esp;蘇油說道:“牛郎和七仙女的孩子啊。”

    &esp;章惇反問:“為什麽要有孩子?那雙兒女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世上。”

    &esp;“可他們已經來了啊?”

    &esp;“那就送他們回去啊。”

    &esp;靠!蘇油嚇了一跳:“子厚你又要殺人!”

    &esp;章惇丟了個葡萄進嘴裏吃了,吐出葡萄籽,順便翻了蘇油一個白眼:“說戲本子呢!少給我栽贓!”

    &esp;說完看著蘇油:“司徒自打回京,不事交遊,連司馬君實跟呂誨叔都隻在都堂敘話,今日如何請老章看戲?你是要給人當說客?”

    &esp;“說什麽客?”蘇油對章惇的政治敏感性很有好感:“當年跟著大蘇在宜秋門蹭吃蹭喝的時候,可沒見你對我如此忌憚提防。”

    &esp;章惇哈哈大笑:“說實話,當時我想的是……明潤這小老弟啊,不錯!等今後老章當了宰相,一定好好提拔,怎麽都該給一個上郡知州,好好酬謝這幾頓回鍋肉!”

    &esp;蘇油也不禁莞爾:“說實話,當時我想的,卻也是章大哥乃經緯天地之才,真的要好好接待巴結,今後大小啊,總要落一些好處……”

    &esp;“哈哈哈哈……”章惇笑得前仰後合,最終卻還是變成惆悵,端起葡萄酒凝視:“唉……在鳳翔府與子瞻閑遊那些日子,才是真正的愜意啊……”

    &esp;蘇油也端起酒杯:“剛剛章大哥說我想要當說客,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esp;章惇說道:“那得看誰要你來,司馬君實,呂晦叔……嗨他們也不會!要是太皇太後要求,怕是明潤也得從。”

    &esp;太皇太後求你?!你怕是想多了!

    &esp;蘇油與他碰了一個:“如今的朝局,子厚大哥如何看?”

    &esp;章惇哼了一聲:“司馬君實大開言路,幾千人上言新法不便,來勢洶洶,這是要置我等於死地。”

    &esp;“可他又幹了啥?兩個月時間裏收了上千封實封,退還了楚丘縣十來農夫種桑不及被罰的罰金,以及興平縣十多戶農戶部分被占為牧地的耕地。”

    &esp;“總共解決了不到五百貫的問題,卻撈到了五百萬貫的名聲,直追君家扁罐!”

    &esp;“嗬嗬,君子,好了不起!可這些是堂堂儲相該幹的事體?還好意思巴巴上報!”

    &esp;蘇油說道:“所以你們就抬出孝子三年無改君父之道來反製?蔡持正邢和叔他們糊塗,子厚大哥你為何也糊塗?”

    &esp;章惇說道:“難道不是嗎?先帝封陵未幹,便開始罷廢新法,如今才是保馬、市易,接下來難道不是青苗、免役?再下去就是連人帶法盡除之,這不是改君父之道?”

    &esp;蘇油笑了:“子厚大哥,這裏是劇場,你能不能小聲一點?”

    &esp;章惇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那你還讓我到這裏來?!”

    &esp;蘇油還是嬉皮笑臉:“音樂能夠讓人放鬆,這樣的氛圍裏,咱們可以輕鬆地討論嘛。”

    &esp;章惇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esp;蘇油這才說道:“你們的反擊路子,壓根就選錯了,拿三年無改君父之道來壓製太皇太後和陛下,會有用嗎?”

    &esp;“太皇太後臨朝,那是先帝的生母,你們用兒子就能壓得住生母?陛下剛剛聽政,不過幼聰,你們就敢暗暗指責他不孝?”

    &esp;“你們與君實學士,呂誨叔,甚至是我,抗章相辯,哪怕切齒痛罵,都無所謂。”

    &esp;“但是將鋒芒對準太皇太後和陛下,那是找錯了目標,我怕你們將來貶竄海隅,身死蠻荒,那都是輕的!”

    &esp;章惇看著舞台,胸口起伏,目光閃爍,但到底沒有反駁。

    &esp;見章惇算是聽進去了,蘇油才慢慢說道:“再說回來,新法的效果到底如何,難道子厚大哥不知?”

    &esp;“當年我就曾上書,明確說過以青苗之法,要實現民不加賦而國用足,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esp;“我在陝西以戰事頻繁不宜輕動為理由,施行改良的青苗法,借先帝六十萬貫,讓三路六十萬人脫離五等以下,成為納稅的編民,並且還將六十萬本金加上利息還給了先帝。”

    &esp;“而先帝前後給了安石相公兩千六百萬貫,我想請問,十年施行下來,讓大宋多少百姓減輕了負擔,脫離了苦海?讓多少家庭的戶等,從佃戶、官租戶、五等戶,變成了三等戶,哪怕四等戶?”

    &esp;“不要拿蜀中和兩浙南海來說事兒,子厚大哥也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兒,要是沒有移民政策,我想問子厚大哥,京東京西,江南淮南,福建廣南,這些忠實履行相公青苗法的地方,五等戶以下,到底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

    &esp;“按照我在陝西的比例,兩千六百萬貫玩了十年,大宋的五等戶以下都該消失了吧?結果呢?”

    &esp;“這一條你們沒做好,就不能怪別人說嘴。”

    &esp;章惇臉上變色:“明潤你當年在兩浙、陝西對介甫相公陽奉陰違,真當我們是傻子?當時不是王相公寬容你,不是我在同僚那裏為你力爭遮掩,你能有今日成就?”

    &esp;蘇油兩手一攤:“力爭遮掩?那請問我是做錯了什麽嗎?需要子厚大哥為我周全?”

    &esp;“你!”章惇頓時又啞巴了。

    &esp;這尼瑪沒法辯了,你說這娃你做得對,那當時為啥要給他遮掩?是承認自己那幫人有問題?

    &esp;你說這娃是做錯了,不光成績不允許,為啥自己要給他遮掩?因為自己是文過飾非的小人?

    &esp;氣死了!蘇家人!縱橫家學!介甫相公就沒評價錯!

    &esp;蘇油笑著拍了拍章惇的胳膊:“當然是需要子厚大哥替我遮掩周全的,能讓蘇油在兩浙陝西一展長才,當時真的要多謝子厚大哥力言。”

    &esp;“但是蘇油其實也早有自覺,入朝為官,就是當年子厚大哥勸先帝的那句話,一刻快意都不得。”

    &esp;“既然不與王相公呂吉甫同一立場,那就要有外放摧折,被安石相公穿小鞋的自覺。”

    &esp;“很多人覺得我委屈,其實我一點也不覺得,因為汴京、兩浙、蜀中、陝西、河北,大宋的基本盤,到底是保住了。”

    &esp;“當年我論《青苗法》,還是子厚大哥代呈與安石相公的,那我們平心而論,如今再看,孰是孰非?”

    &esp;“再說保馬,大宋有多少良馬,是由民間保馬戶手裏得來?能裝備騎軍嗎?能打仗嗎?皇家郵驛局這次買了這個大單,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

    &esp;“再說市易,除了京中市易調整功能,剩下的那些,從升鬥小民的湯瓶菜籃裏,從碼頭渡船裏,摳出了多少來?先帝為此背上了多大的汙名?民間商業受了多大的打擊?到底值得不值得?”

    &esp;“吳居厚的京東鐵錢法,王子京的福建茶法,蹇周輔的江西鹽法,這些市易變種,曾經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esp;“李稷、陸師閔行茶法市易於西川,差點壞了王子純的青唐大局,導致木征大王子起兵反叛,這事情子厚大哥不是不知。”

    &esp;“王學士提帥輕兵,深入不毛,兩次拚死大迂回,方才保住了局麵。即便如此,那一仗我大宋折損景思立以下大小使臣十數員,精兵上千,這筆賬,算不算得過來?”

    &esp;“如非王學士用兵如神,那一次誰去能扛住?大宋還要損失多少?”

    &esp;“這些法,難道不應該更張?”

    &esp;樁樁件件,終於說得章惇沒了脾氣,其實很多東西他自己都認為不合理,不過一時意氣相激,反而頂上了牛。

    &esp;這就是標準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老子就是看你們不順眼,就要橫擰!

    &esp;可蘇油拉他到戲園子裏來聊閑篇,反倒讓他聽了進去。

    &esp;尤其是濫行惡法所帶來的那次軍事危機,讓一直鷹派的他,深深地被觸動。

    &esp;後方無能,累死三軍!差一點就斷送了大宋當時來之不易的微弱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