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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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十一,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相反,他覺得這很丟臉。
因為他曾經是第十的高手。
江湖榜每年一換,前麵的幾位神仙般的人物排名幾乎是不會變的,名次要發生變動,基本也都是第七名以後,十大高手中,光是出自闡院的便有三位,名次最低的是第八的陰陽小天師,可那也隻是現在第八而已,今年還十歲不到的神童鄒衍,未來還有無限的光景,誰都說不準他以後能否達到道家莊子的那種境界,所以這個第八隻是臨時的第八,真正有可能被人擠出榜的,便是第九的西門客和第十的他,世人稱他為雙刀羊魔。
其實在五年前,他便已經進入前十五了,之後每年前進一名,靠的便是他這五年來不斷地殺人,不斷地在生死之間進步,從趙國殺到秦國殺到韓國再殺到魏國,他手上沾染的鮮血已經滲進了皮裏去,和那些得了大道的人不同,他走的是殺人道,練的是殺人刀,所以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魔頭。
魔頭在這個時代通常是代表截教,覆滅已有七百年的截教時不時仍會有幾個餘孽跑出來為禍江湖,當今排名第三的便是一個叫做越椒的截教魔頭,傳說他是春秋時期的人物,到了現在仍還在世,有人把他當成是如今截教的教主,也不知是真是假,因為越椒幾乎沒有人世人麵前出現過。
雙刀羊魔從小就出生在一個據說是七百年前截教山門的地方,那裏的人因為這個久遠到幾乎沒有人記得的事情而受盡了苦楚,朝廷禁止開墾這邊的荒地,也不許民眾自行開采,任由那些土地爛著荒廢,每年還照納土地稅。在山溝裏生活,地荒了便意味著沒有糧食,所以那兒的人漸漸地都搬走了,他家本來也想搬走的,但因為實在太窮了,若是把那塊唯一的半畝地放棄了,他們家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收入來源了,除非賣掉。
從小生長到這種地方的他看慣了人情冷暖,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為了搬離這個荒到能把人也爛掉的窮山溝,上了無數人家的門想要把田賣掉,但是那種地方的田地誰家會肯要?他的父親求了無數人跪了地上無數次也沒有人肯理會他,甚至最後他求到了一個有錢的地主家裏,那位地主實在是受不了他的軟磨硬磨,最後假裝答應要買他家的田,結果在父親把那地主帶過去的時候,地主卻當著他的麵打死了他父親,讓一群人強占了他母親,最後也將她活活打死,把他們的屍體剝光衣服纏上稻草一起串在竹竿上,就插在那塊田裏,說了一句“農家常有稻草人”,揚長而去。
那時候起,他便打算做一個惡魔了,就像是他真的是出生在從前截教山門的地方一樣。
他開始去學習怎麽殺人,怎麽做一個惡魔,終於有一天他找到了那個地主家,把他們莊上一百多個人全都剝光了穿上青草製成的衣服,然後綁在竹竿上,擺在各處,並且放了一大群山羊進來吃他們身上的草,草吃光了便又把狼放進來,讓他們連同山羊一起被狼群活活吃掉。
那時起他開始自稱羊魔,並逐漸去了解關於截教的一些傳聞。
對那位江湖榜上排名第三或許是傳聞中的截教教主的人,他很感興趣,甚至有些崇拜,因此他無比渴求能夠成為截教三魔之一,為此他不惜學那獸魔食人肉,並且是生吞活剝,在江湖中崛起的同時也導致名聲越來越臭,前年的時候他的名字就上了誅候的必殺名單,但現在扶正十九年,他仍未死。
他還要繼續作惡,繼續吃人,繼續證明自己的殺人道。
但是今年,他的名次卻退了。
把他擠下去的是一個之前從未聽過的名字,一個據說隻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連潛力榜和年輕榜都沒上去過。
雙刀羊魔覺得這是一種恥辱,所以他要去殺了那個叫做蘇秦的年輕人。
那麽,去哪兒殺?
他打聽了一些消息,蘇秦似乎是洛州人,那麽便去洛州找他吧。
如果找不到,就把他的家人都抓起來,剝光衣服穿上草衣,讓號稱羊魔的自己連帶著草一起把他們吃下去。
……
……
五輛首尾相銜的馬車,兩輛裝行李,三輛人休息,算上最前方駕車的車夫,這次一共是四個人出洛州城,直接往西北方向雍州境內的函穀關。
由於這幾日早上都起得極早,越晗雪沒有得到充足的睡眠時間,上了馬車一會兒便已是哈欠連連,李跡便下馬車去最後一輛馬車裏取來一壇烈酒,當酒蓋打開後,酒香瞬間充滿了車廂並溢出了車外,連前一輛馬車裏的屍老頭都聞見了酒香。
他憤怒地走出車廂,向後大喊道:“這才走了多少路,就開始喝酒?還有,喝酒不叫老夫?”
李跡無奈,隻好掀開車簾走出去,跳上他的馬車,跟他解釋了一下越晗雪的怪病。
坐在鋪棉毯的溫暖車廂裏,矮胖的厚棉襖老頭兒表示了驚奇,問道:“這是什麽怪病?”
李跡就像是個眼見家中妻子得了重病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無力男子,歎道:“我也不清楚她這病怎麽來的,從我遇到她之後就有了,起先還好,不至於一天要用掉一半的時間來睡覺,後麵就越來越嚴重,最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老頭兒嘖嘖歎道:“怪不得你非要把她帶出來,這麽麻煩的病沒人照顧還了得?”
“現在我也就是怕她在路上出事啊。”
屍老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有我在能出什麽事?”
李跡笑而不語,他就是在等這句話。
今天無雪,陽光正暖,勉強算是趕路的好日子,李跡從車窗外看去,洛河上都有些解凍了,大片的浮冰飄在河麵上,水麵下也終於有魚兒探出嘴兒來喘氣了,這個冬天來的早,可是冷的時間好像也短,還隻是正月便停雪了,整個十二月份僅僅有幾天大雪,來得早去得便也早。
隻是他們這一趟是往西北,那邊更冷,路上肯定會遇到下雪,下雪天馬蹄容易失滑出現事故,不是出遠門的好時候,也不知屍老頭為何要在正月初便選擇出發。
他這樣想著,屍老頭卻是忽然指著外麵的冰河說道:“當年也是這樣的正月寒冬,我從秦國逃到洛州城,身後是秦國百位精銳劍士,我就站在洛水邊上,把他們全部送進了河裏凍成了冰雕,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也不知那百位劍士的屍骨被魚吃幹淨了沒有。”
李跡猛地看向這個老頭兒,見他說著這番冰冷的話時,手中還捧著隻熱壺,裏麵裝的是最適合在冬天喝的黃酒,神情平淡,仿佛說的是當年別人的故事。
他微微沉默,然後問道:“秦國為什麽要追殺你?”
屍老頭兒淡淡地說道:“因為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
“那個人是商鞅教授?”
屍老頭兒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李跡好奇地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屍老頭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渾濁的老眼半眯著,語氣冷淡地道:“商鞅的死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嗎?秦王親自下令的車裂之刑,五馬分屍,他還能怎麽死?”
李跡看著他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沒有什麽變化,語氣也那樣冷淡,但眼底卻有一種隱藏極深的仇恨,便如他深深藏在心裏的對太師府血案的仇恨一樣,李跡頓時覺得他們兩個是同病相憐,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馬車在洛水河邊疾奔,車廂裏的師徒相對無言。
為了讓老頭兒不沉浸在那種傷感的氣氛裏,李跡轉移話題說道:“外麵駕車的那位大哥,我瞧著不像是普通人,他是不是也有武功在身?或者再往厲害了說,他也是個修行者?”
很容易就觸景生情的老頭兒語氣懶散地道:“那人是洛溪安排過來的,也是他府上的門客之一,隻不過前段時間一直在外麵,年後才回來,被洛溪派給我們幾個做車夫,也算是大材小用了,不過我知道他並沒有怨言,但你也最好少和他搭話,他這人有些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
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是指性格古怪還是指的什麽?李跡聽這麽一說反而還有些好奇。
他起身,跳回後麵馬車去,進入車廂,越晗雪已經抱著空酒壇子睡著了,他小心地把酒壇子從她懷裏抱出,沒有吵醒她,然後把酒壇子搬出了車廂外,放進了裝酒的那輛車裏去,以防路麵顛簸時酒壇摔破割傷她。
站在最後一輛馬車的車轅上,他眯起眼睛看後方的煙塵滾滾,那座洛州城早已在眼中看不到了,說再見,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
也不知那些說了再見的朋友們現在怎麽樣了,尤其是那位女……性朋友。
想著那個刁蠻任性脾氣奇臭卻又待人真誠無比的少女捕頭,他此刻居然有些想念了,這才剛離別多久,李跡頓時覺得自己一點出息都沒有,搖了搖頭,往前走到最前麵的馬車去,準備去找那位屍老頭兒說的古怪車夫聊聊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