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光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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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節快到了。

    楚國沒有過元宵燃花燈的傳統,但楚國喜歡在元宵夜賞月。

    臨近正月十五,夜晚的月亮也在逐漸變圓,元宵節是正月新年第一次月圓,在那些詩人才子眼中自然是頌月的最佳時機,楚國二十四閣中排名第一的樓閣正是叫做望月閣,建在壽春城外最高的一處山坡上,樓高八丈,站在上麵手可摘星辰眼可映明月,是楚王特意為天下才子舉辦詩會的地方,江南出才子佳人,楚國號稱匯聚了天下所有的年輕俊彥,每個月的月圓之際,望月閣都會聚集一大批年輕的風流才子相會,吟詩作對,賞月弄花,盡顯楚國才子風流。

    正月十三,夜空明月已漸圓,望月閣上琴曲悠揚,有舞女翩翩而舞,有才子對月長歌,有佳人捧花含羞,這是楚國年輕才子展現自己最好的地方,論規模可能不及大周京城五年一屆的詩會,但論氛圍文化和詩情,這裏才是最適合詩人的地方,現今楚國的第一詩人曲原,第一次展現出他寫詩的才華,便是在此閣上。

    今日來的大多是有名的士子,出自各個大家族和書香門第,偶爾也有幾個家境貧寒但有真才實學的吟遊詩人來參加,但也隻能坐在稍遠的位置,無法融入那些家境品學均是上佳的才子之中,一些來到這兒的家族小姐們也是抱著見識才子的目的來的,其中最矚目的無疑是宋家公子宋津。

    宋家是楚國著名的文豪世家,出了好幾位大詩人,雖然沒有像曲原那樣在京城詩會上奪過第一名,可也寫出了不少名篇,而宋津又是宋家近年來最優秀的一個,十五歲便已經被楚王封為太子伴讀,未來五年極有可能當上太傅,在楚國年輕人中優秀程度不比曲原差多少,是眾多千金小姐們心儀的對象。

    宋津公子好穿白衣,儀表堂堂玉樹臨風,說話溫文爾雅,此刻正在高台望月亭中對著傾灑而下的月光吟誦著一首他剛作的《初月》,“獨火燈色兮明月,淺淺輝耀見淒清。”念完,亭下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不少女子的尖叫,宋津公子轉過身,隻是溫和一笑,便坐回了眾席之中。

    一位候姓公子遞給他一杯桂花酒,笑道:“宋兄果然是才高八鬥,小弟佩服,這杯酒你要幹了。”

    宋津笑著接過,仰頭便是一飲而盡,氣度瀟灑,頓時又引得一些女子癡癡望來,都在暗暗將這位宋公子當作是未來郎君的模樣,像宋公子這般人好看有才華家世又好品性又佳的男子,還能找出幾個來?有楚國第一詩人之稱的曲原倒是外貌和才華都不輸於宋津,但是性子有些清冷,總喜歡一個人去章華台喝酒或者獨自在他的天幕閣裏,像今晚這樣的詩會他都不願意來,遠不如宋公子這樣隨和討女子歡喜。

    想到曲原,頓時立刻有人提到曲原:“可惜啊,今晚曲原公子沒來,不然可以讓他和宋公子好好切磋一番。”

    聽得這話,宋津隻是淡淡一笑,謙虛道:“我哪裏能和曲原公子相比,他能在京城詩會上奪魁,而我連京城都沒有去過,他是名副其實的楚國第一詩人。”

    有一位和這些才子合的比較來尤其對宋公子很是欣賞的姑娘不服氣地道:“那是宋公子沒有機會去,現在因為九歌的事情,我們楚國和大周那邊關係很是緊張,等以後這件事情過去了,他們或許也會邀請宋公子去參加詩會呢,到時候能不能拿第一也不一定吧。”

    宋津忍俊不禁,故意板起臉瞪了她一眼,卻是沒有任何凶相,說道:“你呀就別抬我了,記得除夕那晚不,曲原公子整夜坐在天幕閣裏,就寫了兩句詩,‘後世月色太淒清,我用詞海寄美麗’,就兩句就足以讓我無顏比較了。”

    另一位年輕公子默默念了這兩句,也讚同道:“的確,這兩句雖然沒有用他以往最喜歡用的楚辭文體,但在意境上,仍舊是極高的,宋兄雖然詩才比我們都優秀,但真較之曲原,也還是稍遜幾分。”

    那少女不開心地鼓起了腮幫子。

    一位青袍鍛玉的士子滿臉羨慕地道:“曲原現在是我楚國的第一詩人,還是大王非常器重的三閭大夫,年底那時候他孤身一人和誅候的首領談判,令他當天就離開了楚國,後來大王還派他出使京城,如此年輕的使臣,這可是莫大的殊榮啊。”

    “聽說他今天剛走。”

    宋津震驚道:“真的?渚兄你是如何知曉?”

    那姓渚的士子淡淡說道:“來的時候,我順道去了一趟天幕閣,想親自邀請他參加今晚望月閣的聚會,結果碰到他正在收拾行李,我問了之後他才告訴我他要出發了。”

    宋津和其他士子對這話都是將信將疑,按理說曲原作為使臣,如果要出發的話大王肯定是會派兵長途護送,直到他安全進入周境,可是今日的渚宮卻沒有一點動靜,大王根本就沒有放出過任何消息,哪像是使臣出行的重大日子,再說後天還是元宵節,那天月亮是最圓的,一向有“月光詩人”之稱的曲原公子居然會放棄如此賞月的絕佳日子?

    很多人臉上都是不信的神情,有人問道:“渚略,我很奇怪,上次宋公子也去天幕閣邀請過曲公子,結果他連見都沒出來見一麵,平日裏也沒見你和曲原公子有多熟啊,如果曲公子真的是今天走,宮裏卻沒有放出任何消息,說明這件事情是保密的,既然是秘密,為什麽曲公子會告訴你?”

    麵對這種強有力的質疑,叫渚略的士子還是很平靜地道:“我反正說了,信不信由你們。”

    這下子所有的士子都了然了,紛紛嘲笑起來,看來這家夥隻是在吹牛說自己和曲公子熟而已,被人說的無法反駁就擺出一副你們愛信不信的樣子,鬼才會信你!

    就連最是溫雅的宋津,也是無奈搖搖頭,他倒沒有出聲嘲笑,雖然不是很喜歡渚略這種胡亂吹牛要麵子的行為,他還是很有禮貌地端起酒杯,壓下眾人的嘲笑聲說道:“渚兄,請!”

    渚略端起酒杯,麵無表情地飲下,當然這副樣子在眾士子眼中又是裝出來的。

    這次來望月閣參加詩會的年輕士子中,隻有十來個人有資格能坐在這亭中和宋津對坐,而在這十來個人中,渚略的官階是最低的,家世也是最差的,所以有人就認為渚略是想故意用這樣的辦法來引起別人注意,從而意圖攀上宋公子這條前途無限的大腿,這樣一想,眾士子頓時嗤之以鼻,能坐在這裏的人都是楚國優秀的年輕俊彥,真有才華的人別人絕對不會看不出來,你渚略靠這些跳梁小醜一般的伎倆,隻會讓人更加的看不起!

    宋津再次端酒敬向渚略。

    渚略回禮。

    這在外人看來很是不解,一杯就算了,宋公子何須敬這姓渚的無恥小人第二杯?

    宋津對渚略的看法和他們不一樣,直覺告訴他,這位渚公子說的是真的,雖然不知道這直覺哪裏來,但他就是相信自己的感覺,所以他打算交渚略這個朋友。

    看起來渚略似乎也不反感宋公子的敬酒,席上一時間成了他們二人的對飲。

    “渚兄好酒量。”

    “宋兄客氣了。”

    “渚兄在何地當值?現是何官?”

    “在下雲夢台一修文小官,官僅四品,不值一提。”

    聽到這話,原先不認識渚略還覺得他來頭不小的士子都是撇嘴表示不屑。

    區區四品小官,和現任太子伴讀的宋公子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兩人居然還坐在一起喝得這麽起勁。

    倒是宋津突然心頭一動,雲夢台?雲夢?

    楚國最大的大河名為雲夢大澤,大澤兩岸有高山,一頭是楚國曆代祭神之地的巫山,另一頭,便是雲夢山。

    雲夢台就在雲夢山下。

    山中據說有一個老神仙。

    他叫做鬼穀子。

    ……

    ……

    雲夢大澤的某條支流上,一葉扁舟隨水流。

    那位雲夢山中的老神仙鬼穀子,早已在幾日前便下山,此時正坐在這舟上,背靠著船艙,眯眼聽著流水落花聲,喝酒賞月,身邊還放著好幾個熟透的橘子。

    一人持著竹竿在劃舟,滿天皎潔的月光下,微風輕輕吹拂著他鬢角發絲,仿佛是位詩人。

    他的確是位詩人。

    他即將離開自己的故國,去往那京城做三年的質子。

    看似為質,實則為棋。

    下棋之人便是舟上這位老人。

    老人愜意地享受著天上的月光,喝著酒吃著柑橘,偶然眯眼看一看那位劃舟的年輕人,眼裏不住地流露出讚賞之色,作為教出了無數名徒的闡院三家大教授,能被他鬼穀子看中的年輕人不多,如果有,那毫無疑問都將是以後名動天下的人物,在他看來,曲原有這個能力。

    他看著天上的月光,忽然想到曲原年底的時候寫了兩句詩,讓他記憶猶新,於是便詩興大發,學那詩人吟誦道:“後世風雪太孤寂,我用漁火寄溫馨。小子,老夫這兩句對你那兩句‘後世月色太淒清,我用詞海寄美麗’對得如何?”

    船頭上曲原的聲音在劃水聲中傳來:“很不錯,老前輩,你也可以去做詩人了。”

    老人不禁得意洋洋,搖頭晃腦,手指微動翹起,指尖便多了一抹亮潔的乳白色火焰,在這夜間小舟之上,的確像是漁火。

    曲原回過頭來,看著他指尖的火焰,淡淡一笑。

    老人丟給他一個柑橘。

    他伸手接過,放下船槳,坐在船頭上,開始剝橘子。

    他一邊剝著橘子,一邊把皮丟進碧波蕩漾的雲夢澤中,打出一圈圈波紋。

    雲夢澤很大,占據了荊州的大塊版圖,幾乎像一張天地棋盤。

    丟進橘子皮,便是等待生根的落子。

    好大一局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