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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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在邊境廝殺過十多年的老軍人來說,怕不怕死這種問題是最可笑的,或許有時候他們會用這種問題去問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可那都是為了調教而問,怕死的人不會來當軍人,也沒有資格來當軍人,馬幗從來都是這麽認為的。
因此當老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馬幗下意識地想要放聲大笑。
可就在他張開口要出聲的時候,他突然有了疑問,這個老頭兒為什麽會問這句話,他有什麽底氣問這句話?
曾和不少修行者交手過的他開始細細打量起麵前的老人來,當年商鞅刑法治江湖的時候,他不是沒有聽一些自詡為江湖高手的修行者說過這種狂妄自大的話,這些話後來都成了大話,甚至包括一名即將踏入元嬰境的修行者,在千名邊軍的圍攻中力竭而亡,最後是他親手割下了那人的頭顱。
可此刻無論他怎麽看,都看不出麵前的老人身上有什麽強大的修行氣息,仿佛真的隻是個尋常老人家。
馬幗留了一個心眼,問道:“老先生是哪裏人?”
老人淡淡回答道:“算是楚國人吧。”
馬幗突然笑了,說道:“秦楚兩國如今關係不錯,我想老先生也不會願意和我們秦人交怨的,既然如此,請老先生讓道。”
“你們要進去?”老人微作驚訝問道。
“我們要找人。”這次換做是馬幗變得平靜了。
老人嗬嗬笑了兩聲,轉過身道:“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姓田的年輕人吧,老夫不妨告訴你們,雖然我沒遇到他,但他肯定沒有進到草海中去,約莫現在正想著法子和你們匯合,你們路上沒遇到他,是因為他避著你們,他需要想到一個完美的理由來向你們解釋他之前所遇到的事情,所以你們也不用急,順著原路回去,不出一天他就會回到子午峽了。”
雖然是背對著他們,但老人確信此刻這些秦兵一定是用看神仙的目光看著自己,因此他語氣中帶著傲氣說道:“你們可以不信老夫的話,但如果真的不想死,就別進這關中草海,接下來的日子裏,會死很多的人,我知道你們秦人不怕死,可若是你們死得太多了,以後秦國想要稱霸七國就難了,所以,珍惜自己的命吧,你們是秦國的未來。”
和老人想的不同,他身後的這些秦兵聽了他這番話,不僅沒有生出他是神仙的感覺,反而是把他當成了神棍,還是那種江湖行騙的神棍,有人甚至把生出了砍死他的衝動,隻有馬幗聽了之後眉頭深皺,隱隱覺得這個老頭兒可能真的不簡單,否則他如何知道自己等人是來找田棱的?至於話裏說的稱霸七國什麽的,他倒是沒有真聽進去。
這個老頭兒說話玄玄乎乎的,怪人!
馬幗搖搖頭,示意手下莫要輕舉妄動,然後說道:“老先生,你的話我記住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回去,田棱他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有高人救了他,他肯定沒事,不過他回來後不一定會告訴你救他的高人是誰,你也別向老夫問,因為老夫雖然號稱算盡世事,但有時候卻算不了人心,他是否願意告訴你決定著老夫今後的棋局走向,所以老夫不可能告訴你的,你也別強行去猜,那個人你猜不到的。”
馬幗聽得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老人緩緩往前方走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之中。
“將軍,怎麽就這樣讓他走了?萬一田將軍是被他抓走的呢?”馬幗的偏將疑惑問道。
馬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個老先生應該沒有惡意,算了,我們回去吧。”
“收刀。”
兩千鐵騎齊齊收刀,掉馬頭往回奔去,因此除了馬幗之外也就沒有人看到,前方那老人走過的雪地上竟是沒有留下一個腳印。
在兩千騎兵離去後不久,又有一個人來到了草海入口。
此人戴著一張羊頭麵具,肩覆蓋金甲背掛披風,手提兩把紅刀,身上的氣息嗜血地如同是野獸般。
他猩紅的雙眼在雪地中掃過,哪怕鬼穀子消去了上麵的腳印,他仍是能看出上麵有人踩過的痕跡,那種留下來的天地靈氣的軌跡,瞞不過他這位天下第十一高手的眼睛。
“真是熱鬧啊,看來那位老神仙也來了,都是看戲的嗎?有趣。”他沙啞難聽的笑聲響起,手中的兩把紅刀似乎隱隱在顫抖著,感受著主人的興奮,它們也開始渴望鮮血。
這是一出流血的好戲。
雙刀羊魔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了,於是他也踏上這漫漫雪道,進入這草海之中。
大戲緩緩拉開了帷幕。
……
……
從楚國到京城很遠,從南方到中原,尋常馬隊至少需要行上好幾個月,哪怕是用千裏符加急趕路,也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進入豫州。
奉命出使京城的曲公子離開楚國時並無車馬護送,隻有一個老人送了他,通過雲夢澤水路到了荊州和揚州的邊境潯陽,之後上了陸地,他也是慢慢走,一人一馬,路上不忘賞景遊玩。
照他這種速度,隻怕春天過去都未必能夠到達京城,更別說現在連春天都還未到。
現在是二月了,寒冬初消,春寒料峭,潯陽城外著名的九江水還是如同冰水一樣冷,曲原來到江邊,看了那江水一眼,江麵沒有任何動靜,平靜地像是冰麵,他搖搖頭,走入城中。
潯陽城裏有一座著名的潯陽樓,是江南十大名樓之一,樓高八丈,外三層內四層,九脊層頂,青甍黛瓦,飛簷翹角,四麵回廊,是城裏最有名的景點之一,有許多詩人都曾來此登樓題詠,作為楚國最有名的詩人,曲原自然也來過,如今不過是故地重訪,由於年初他新入江湖榜的消息令的天下震動,所以他一進樓就有人認出了他,一聲曲公子後無數民眾擠進樓裏想要見見這位大詩人,一時間熱鬧無比。
在掌櫃的安排下他進入五樓一間無人打擾的雅間裏,窗口直對著城外的九江,這種高度可以看到江麵,他要了一壺此地最有名的九江雙蒸酒,還有幾碟小菜,便開始飲酒賞景,不過實際上在這潯陽樓上看九江的風光遠不如在他的天幕閣中看汨羅江,他也不是為了賞江水而來,他隻是在等一個人。
雖然聽不到樓下那些遊客想要見他的喧鬧騷動聲,但曲原也能想象地出現在潯陽樓的老板的心情,本就是城裏最著名的酒樓,現在因為他的到來而更加生意火爆,隻怕下麵幾樓都沒有空席了。
但曲原相信那個人會來。
於是他慢飲,慢食,慢慢等。
待壺中雙蒸酒飲至一半的時候,他終於有所感應,望著那遠處的九江笑了笑。
樓下走進來一個奇怪的人,背上背著一副巨大的畫卷,一頭束發銀白,可是麵容卻是極為年輕,頂多隻有二十來歲,胸前衣襟大開,露出那仿佛被水泡成了屍體般腐白色的胸膛,這人一走進潯陽樓中,其他無論是正在和掌櫃商討著讓一間房出來的人,還是已經就坐的客人,無不停下當先的動作轉頭看向此人。
有些人的臉上露出恐懼,有些人的臉上露出震驚,他們很多人都知道這個打扮古怪的人的身份,他姓馮,是潯陽城裏一位深受城主器重的修行者,哪怕是年紀小點的,也把他認作是守護潯陽城的神仙,所以當此人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保持了安靜。
這是一種敬重,對修行者的敬重。
這位馮先生臉色冷漠,早已對此習以為常,有明麵身份的修行者,在人群中受到這樣的尊敬是再正常不過了,除了大周和秦國之外,幾乎所有有人的地方都是如此,他無視在場的那麽多人,徑直走到掌櫃麵前,問道;“曲原在哪個房間?”
掌櫃放下手中的賬本恭恭敬敬地鞠躬說道:“回大人,曲公子現在在五樓風字房,可要小的帶大人去?”
馮先生搖了搖頭,說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擠在樓梯上的人也趕緊讓開一條路。
馮先生走上樓梯,直上五樓,找到掌櫃說的那個房間後,他站在門口略一遲疑,然後用手指叩了叩門。
下麵的人若是看到這一幕,定然又會震驚,在潯陽城裏地位尊貴如城主的這位修行者,居然會這麽禮貌的敲門?
莫非他也是曲原公子的仰慕者?
“進來。”裏麵傳來男子溫和的聲音,馮先生推門而入,入眼見到的便是那位年輕大詩人靠窗飲酒的樣子。
他走到桌邊坐下,也不客氣,伶起桌上的酒壺就讓自己嘴裏慣,沒一會兒便喝幹了,還舔了舔嘴巴,似乎很是口渴的樣子,他放下酒壺,語氣有些不滿地道:“怎麽隻有這麽一點,難道你嫌這九江雙蒸太貴,所以隻點了半壺?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曲原拿起酒壺晃了晃,無奈笑道:“還不是你來太慢,已經被我喝掉一半了,我以為在我入城之前你就能感覺到的,誰知道你如此遲鈍。”
馮先生擦了擦嘴邊的酒水,說道:“這天氣冷嘛,在水底下都快凍僵了,哪裏還能像以前一樣,你一來我就能知道。”
如果有人聽到這話,肯定是摸不著頭腦,難道這位馮先生是像傳說中的河伯一樣,是住在水底下的?
曲原沒有這個疑問,隻是淡淡一笑,他知道這人就是住在水下的,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多年前他曾經來過潯陽,在九江邊寫了一首詩,名為《河伯》。
今日他要等的就是這位河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