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知其秘,屍子論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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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跡心頭猛震,“洛州城的時候?”
屍子看著他因為恐懼而微微有些擴大的瞳孔,說道:“你在幕人府跟我學用鏈的時候,有一個叫做林旗的人,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李跡強行壓下心頭的震撼,低聲說道:“我記得,他……死了。”
隻是微微一停頓,下一句話響起,但他在說出下一句話時,心中卻是經過了數千次的掙紮。
“是被我殺死的。”
說出這話的李跡有些不敢去看屍子的眼睛,因為當時的林旗和屍子同是幕人府的門客,他不知道屍子會看待殺死了林旗的自己。
但是屍子的聲音很平靜,他說道:“我知道,因為我看到了。”
李跡:“……”
屍子笑了笑,說道:“我不是湊巧經過那裏,隻是很不湊巧的是,在你殺他之前,刑事府的不良人正在搜捕蘇秦,而他們發現了蘇秦在重傷之後來過你家一次,於是告訴了我,而你雖然在幕人府沒有表現出任何欲對林旗不利的樣子,但我還是派了一位不良人跟著你,因為你和蘇秦的來往,讓我不得不從你身上找線索。”
“然後,便是看到你殺林旗的過程了。”
李跡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麽。
屍子看著他,回憶著那個夕陽時的情景,回憶中那個敢拿著匕首去殺一位修行者的少年和眼前低頭不敢說話的少年重疊在一起,令他不由得生出一陣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納悶問道:“徒弟,你啞巴了?”
李跡想了半天,才低聲說道:“我本以為自己是萬無一失的。”
屍子笑道:“你那時候畢竟還不是修行者,我派的是一位修行者不良人,那麽你又如何能發現他的存在呢?”
“當然,那時候我隻是懷疑你是影魔,並不能肯定,直到鬼穀子要收你為徒,我再聯想自己曾在萬雪閣感受到的一股熟悉氣息,那是蘇秦陰符七術中的盛神法五龍,我便有了七八分的猜想了,再就是之前你對戰尹進的表現,讓我徹底肯定了這件事情,你不僅是影魔,還會鬼穀子的陰符七術。”
屍子看著李跡的神色,大致明白他此時在想什麽,笑道:“你放心,我既然知道這件事情,卻是到現在才說出來,那就不是要向你問罪的意思,實際上這件事情隻有我和那位不良人知道,我甚至都沒有讓他去告訴洛溪,所以你就別擔心了,我並不在意你殺死林旗,那家夥,死了也沒什麽可惜的。”
“對了,那位不良人,就是西庚。”
李跡抬頭,眼睛裏帶著困惑,問道:“師父,您是法家之人,雖說我是您的徒弟,但我做的事情終究是違法的,為什麽知道這件事情的您,還是願意讓我做您的徒弟呢?甚至還傳了蛛鎖給我。”
屍子說道:“之前在登雲殿,我不是問了你何為正義嗎?你給我的回答是——見不平事而忿,見不幸者而憐,見不善人而惡,不饒該死之人,不避該受之災,不愧心中之持,便是正義。”
“然後我問了你,當你的正義和他人所建立的法度相違時,應當如何。你給我的回答,是我之正義於我便是正義,不需要去管他人想法。”
“這兩份回答,我都很滿意,這是一個心中自有法度和正義之人才能做出的回答,我是法家,但此法家非守法之法家,而是變法之法家,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商鞅的影子,那麽我為什麽不要你這個徒弟呢?”
李跡怔怔無言。
“師父,可我是截教的魔頭,您連這件事情都不在乎嗎?”
“我又不是闡院的人,為什麽要在乎自己的徒弟是截教的人?”
“可是……這終究不是一個好名聲吧,如果我的身份曝光於世,可能會連累師父您的名譽。”
屍子不屑說道:“名譽是什麽東西?老夫我會在乎這個?再說了,一個屍魔的名譽,也不見得比你這個影魔要好到哪裏去吧?”
李跡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心中已是放下一塊巨石,說道:“師父,看來咱們倆可是臭味相投啊。”
屍子揮手說道:“去去去,你小子才臭。”說罷就要脫掉靴子。
李跡趕緊跳下馬車,隻聽到屍子哈哈大笑的聲音傳出來。
……夜間與一處山腳旁休憩,比之前的五人隊伍多出來的沈齊兄妹和陳五兵是想著既然他們是受恩者,總得要做點什麽,所以這頓晚飯便是他們三個做的,以往負責做飯的西庚在旁指點,不得不說,比起沈齊和沈約這對初次行走江湖的兄妹,陳五兵做飯的本事要高出許多,洗米生火烤肉,樣樣無可挑剔,做出來的味道也令沈約連連說好吃,連上次吃過人肉後胃口一直都不大好的李跡也吃了好多。
飯後各做各的事情去,越晗雪吃過晚飯後便回去休息了,這幾天她一直沒怎麽睡夠,尹蓮不知和沈約幹什麽去了,不知為何兩個少女的關係在這幾天變得極好,沈約的天真率性的確讓人覺得可愛,尹蓮雖然不是這種性子,但可能是沈約讓她想到了死去的好朋友顧憐,因此重新在沈約的身上找到了寄托,畢竟尹蓮自己也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童年經曆雖說悲慘,但終究沒有李跡慘,心裏的陰暗程度要變成李跡那樣終究還是有些不可能的。
李跡沒有和陳五兵及沈齊去討論劍術,而是躺在白色草地的一塊巨石上,望著天上的璀璨星河發呆,白天屍子和他說過的話顯然讓他久久未能平靜,自己身為影魔的事情,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因為它牽扯到某一件對他很重要的事情,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雖然屍子還隻是知道他是影魔並未知道更深處的身份,但這已經足夠他警惕了。
平心而說,屍子對他很好,從小到大凡是對他好的人他都會記在心裏,他不想失去這個沒有什麽高手氣度卻比誰都高手的老頭子,也不想在除了那件事之外的任何事上對其進行欺騙。
隻是現在看來,似乎是老頭子在瞞著他什麽。
正這樣想著,厚棉襖矮胖老頭兒來到他的身邊坐下,拔了一根白草,吹掉上麵的冰晶,說道:“其實你也不需要太過擔心,截教雖然現在在世間屬於見不得光的那類群體,但除了大周之外,別的地方是沒那麽排斥截教的,楚國的九歌組織不就是有截教成員嗎?但卻一直在楚國站得穩穩的,甚至有成員滲透進了楚王室中,直到那件太師府血案發生後,九歌才不得不在楚國隱匿起來。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下這麽大,大周王朝又哪裏管得過來?”
李跡也拔了一根草放在眼前,說道:“但我是周人,還是要去京城的周人,如果這個身份暴露了,我絕對沒有好下場。”
屍老頭桀驁一笑,豪氣說道:“以前的你或許如此,但現在你是我的徒弟,誰敢輕易害你?你以為老夫回到秦國來弄出這麽大的陣勢,連西門客都因我而死,現在還有誰不知道我屍佼?你跟在我的身邊,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徒弟?”
李跡笑了笑,說道:“尹進知道我是您的徒弟,他反而更要殺我,我在京城有很多敵人,他們如果發現了我的秘密,不管我是不是您的徒弟,他們都會殺我。”
屍老頭鬱悶地說道:“你小子是不是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麽會有那麽多敵人?”
李跡平靜說道:“我沒有傷天害理,我隻是想要活著,而很多人不想我活著,所以就成了敵人。”
屍老頭哈哈一笑,說道:“你小子這點倒是跟老夫有點像,老夫也是仇人一大堆,剛剛成為個天下第五,就有上百號人來殺我,這估計也是從古至今第一人了。”
李跡也跟著哈哈大笑,翹起了二郎腿,然後把手中那根白草放入嘴中咀嚼,這種秦川常見的白草內部水分充足,又冰涼徹骨,吸著極為甘甜。
“師父,你究竟是不是要去刺殺秦王?”
“我是會去殺贏駟,但不會帶著你們去。”
“為什麽?雖說很危險,可是聽起來很刺激啊。”
屍子一腳把他的二郎腿給踹掉,笑罵道:“你小子之前還在可憐兮兮地求我不要去,現在又說刺激了,是不是成為了個修行者就覺得自己是高手了?不是我潑你涼水,現在的你就算用影魔的能力,也比不過老夫一根手指。”
這番比喻讓李跡覺得好受傷,他惱羞成怒說道:“既然師父注定要離開徒弟,那我這個徒弟的理應陪師父走完最後一段路才對。”
屍子臉色一變:“這話聽著不對勁啊,怎麽好像你在咒老夫死?”
李跡的聲音立馬就小了下來,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不是三月份我就要去京城了嗎?這最後一段路指的是這個意思。”
屍子臉色一轉,大聲笑道:“嚇唬你的,你小子膽子可真小,你以為你是鬼穀子那個老怪物,隨便說一句話就能成為預言?”
李跡不說話了。
屍子轉頭望向那遠方黑沉沉的夜幕,冷笑一聲道:“別說這話是你說的,就算真是鬼穀子在咒我死,就憑那區區的一座鹹陽城,贏駟難道真的能夠讓老夫有去無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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