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商鞅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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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信義帶領的劍匣關五千將士,毫無疑問是徹底激怒了秦王,商黨複燃夥同屍子共反贏駟的流言開始在鹹陽城裏出現,並且越傳越開,與此事無關的百姓們在其中充當震驚者加傳播者的作用,而這些流言真正影響到的,自然是與商黨關係密切的那些人。
多日之前,秦王下令舉國滅商遺,任何曾與商黨有關係的人或者勢力,皆慘遭血洗,有的遠離鹹陽隻是幾年前或者十幾年前曾受過商鞅恩貴的,都被扒了出來成為了懷疑對象,哪怕是遠在邊關,都被千裏迢迢地請到了鹹陽城的大牢之中。
當商黨複燃作亂的消息傳到了大牢之中,這些平白無故蒙冤的人,自然也會生出大快人心的感覺。
……大牢某間囚室內,關著一名年輕的男子。
以他的年紀,幾年前商鞅還在世的時候,他才十幾歲,還是道德宗的弟子,如果硬要說和商黨有關係,那就是敵對關係了。
這個年輕人是田棱,被關在這裏,是因為他的父親。
幾天前,他從子午峽被召回鹹陽,來的時候他已經最好了最壞的打算,可仍是沒有想到,秦王會用那般幾乎是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和他的父親下獄,至今別說是洗刷冤屈了,從他身上的傷痕來看,他所受到的刑訊,甚至要比別人更重,也就是說刑官認為他屬於商黨的嫌疑要比別人更大。
田棱低著頭坐在囚室角落黑暗的幹草堆上,每次受刑完之後回來,他都是一聲不吭,將自己心中的憤怒和不甘壓在心底,因為他知道,在這種地方,憤怒的喊叫除了讓自己受更重更多的刑罰之外,沒有任何的作用。
沒有人會來救他,沒有人會來救他的父親。
外麵的通道有腳步聲響起,應該是獄卒來巡視了,要麽或者就是帶人去受審的,田棱冷笑了一聲,說是受審,看來審訊的人從來就沒有要真正審出案子真相的意思,他本來就是無罪入獄的。硬要說什麽罪的話,那就是他的父親曾受過商鞅的一次恩惠,因此讓那位秦王感到心理不安。
本來田棱對這位一上位便敢處死商鞅的國君欽佩有加,現在這種欽佩早消失無蹤了,反而他還有點不屑。
僅僅隻是一個未越死在了被打著商黨名義的刺客手中,秦王便怕成了這樣,舉國滅商遺?如果真的那麽痛恨商鞅,就把他創立的商法也撤銷了啊,自從商鞅變法以來,無數的世族貴族都是在反對新法,你贏駟不想要這個國家留下任何商鞅遺存的痕跡,那為什麽還要頂著那麽多痛罵的聲音,留著其最有價值的商法?
所以在田棱看來,秦王不是恨商鞅,而是怕商鞅,所以殺其人留其法。
腳步聲離這邊越來越近,看來是找自己的,田棱麵無表情地抬起頭看向來者,每次被帶去受審前,他都會記住那個帶他走的獄官樣子,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個人,他都不會忘記。
堂堂大秦軍人,隻能死在戰場上,憑什麽死在這種地方?
……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除了獄官之外,還有一個田棱沒有見過的黑衣人。
“一刻鍾,自己記著點,別讓我又進來提醒。”獄官冷漠的聲音傳過來,接著像是那人給了獄官什麽東西,有人離去的腳步聲又嗒嗒響起。
那位黑衣人走到田棱的囚室前,隔著柵欄輕聲喊道:“少爺?”
聽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田棱眉頭一皺,然後很不確定地問道:“杜叔?”
“少爺,是我。”黑衣人雙手抓著柵欄聲音微顫說道。
田棱忍著自己身上的傷疼站起來走過去,見到那黑衣人脫下兜帽後的臉果然是自己家中一位管事的臉,心中激動,緊緊抓著柵欄問道:“你怎麽來了?”
杜叔看著田棱身上一道道的鞭痕,語氣哽咽地道:“少爺你受苦了,我來看看你。”
田棱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倒是父親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他的牢房我不知道在哪,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見過他。”
杜叔說道:“我已經見過老爺了,他也還好,就是惦記著少爺你如何了,少爺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們出來的。”
田棱看著麵前這冰冷的柵欄苦笑說道:“這估計你是辦不到了,早上我剛聽獄官說,劍匣關的商黨已經舉起了反旗往鹹陽打來,我們秦國的王正為此怒發衝冠呢,而我這個有商黨嫌疑的家夥,之後肯定會被盯得更緊,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念頭。”
杜叔激動地說道:“我也知道這件事情,但是少爺你不能放棄啊,我之所以今天來看你,就是要告訴少爺,有人願意救少爺你出去。”
田棱一怔,然後冷靜地問道:“是什麽人?”
杜叔猶豫片刻,然後說道:“自稱是商黨的人。”
田棱一驚,然後臉上的激動褪去,轉變為冷靜說道:“我和父親就是因為他們而下獄,你卻反而要和他們勾結?是想我和父親永遠都洗刷不了這個冤屈嗎?”
杜叔語氣悲切地說道:“可是少爺,那些人本來就認定你和老爺是商黨啊,與其在牢裏等死,還不如去拚一拚,難道少爺你就這麽甘心死在這大牢裏嗎?”
田棱轉過身,語氣冷漠地說道:“你就不會去想一想,那人憑什麽要救我?我和父親都不算商黨,曾經商鞅教授的那一點恩惠,那一點點微薄的關係,比起劫獄的風險來,簡直就是微不足道,那人估計是想讓我們出獄之後加入他們,你難道就不會想想後果嗎?”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對商黨沒有惡感,也敬佩感恩商鞅教授,但是我更加地清楚,商鞅教授當年是因為什麽而死的,加入商黨,便是要與那位秦王為敵,你覺得這能有什麽好下場?既然都是死,在牢裏死和在外麵被殺死又什麽區別?至少在牢裏,我覺得自己,還是清白的。”
杜叔撲通一聲跪下,泣聲說道:“少爺,你千萬不能這麽想啊,我們田家就你一位繼承人,你和老爺都死了的話,田家可就絕後了呀!你至少也要想想夫人,你讓她一個女子如何承受得了夫君和孩兒齊齊死去的打擊啊!”
田棱被他這麽一說,想到了自己的娘親,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拳頭死死地抓緊,內心仿佛如同煎熬一般。
他閉上眼睛,在娘親的麵容之後,是一張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容顏。
那張逝去的容顏,那張曾在某位少女臉上所被他想起的容顏。
是啊,他還有一個仇沒有報,有一個小秘密埋葬在心底。
身後老管家的磕頭聲一下一下,仿佛磕在他的心頭上。
田棱終於緩緩轉過身,說道:“好,我答應。”
……
……
老管家帶著激動的心情去做劫獄的準備了,田棱慢慢走回到黑暗之中,沒有坐下,而是麵對著那堵陰冷的牆壁,靜靜地看著,看了很長時間。
他已經想好了,隻要那人有能夠帶他出去的本事,他就不會讓自己死在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
他是曾經道德宗的天才弟子,是大秦邊關的年輕將軍,是道家三境的修行者,如果死在這種地方,那他的這些頭銜便毫無意義,沒有人會記得他,他就會像心底的那個小秘密一樣,永遠地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他伸出手指,放到嘴邊,輕輕咬破,然後用帶血的那根手指,在濕冷的牆壁上寫下一個名字。
那個女子的名字。
他看著這個名字靜靜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女兒,也遭遇到和你一樣的結局的。”
“從今以後,我會用生命去守護她,所以在結束我的使命之前,我不會死。”
……
……
二月將結,即將到來的三月是春天的開始。
某個春日,到處流傳著商黨作亂消息的鹹陽城裏,突然出現大批的商黨餘孽。
他們趁著鹹陽的兵力被調去防守那條屍子即將過來的戰線的空虛時刻,以迎接屍子為口號,衝進了大牢,放走了很多被關押的重犯。
那些重犯大多都是被當成商黨被抓進去的。
這一次劫獄,讓得很多人都自願或者被逼無奈地加入到這夥叛亂分子之中去。
田棱看著他的老父親身上比他嚴重的傷,憤怒的火焰在眼中熊熊燃燒。
鹹陽城裏也在燃燒,燃燒著商鞅之火。
自從那一天開始,城裏到處都是自稱商黨的人,他們之中有教書先生、有當街小販、有富貴大商、有地痞流氓……什麽人都有。
他們之中不是每一個人都出身商鞅的刑法隊,他們有的隻是普普通通的秦人。
但作為秦人,他們知道,如今的這個秦國,未來的那個秦國,都是商鞅給的。
所以他們願意為了這個名字站出來,做一回叛逆分子。
哪怕這樣做的後果是在秦王憤怒的火焰中被焚燒身亡。
“為商君昭雪。”
在很多年以後,下任秦王決定為商鞅平反的時候,提到了這件事情。
當時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商君,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為他昭雪,是每一個秦人都該做的。”
“我為這個國家有這樣的子民而驕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