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百馬分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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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丈寬的巨劍,緩緩從紅雲中落下,雖然它大的足以將半個鹹陽宮都刺出一個洞,但它的目標卻是隻有一個人。

    正好在它下方的老人,身影與之一比便如同是螻蟻般渺小。

    蚍蜉撼樹談何易,但那是他們之間有著真正的大小差異,然而想必這巨劍渺小無比的老人,就真的就是那蚍蜉嗎?

    太過巨大,那便欠缺了真實。

    身纏鐵鏈的矮胖老人看著大紅袍的駝背老人,漠然說道:“陰陽家的幻術對我沒用,就算我眼睛看到的是真的,我也會相信那是假的,而你們陰陽家,最擅長的便是迷惑人的雙眼。”

    不死奴老人說道:“你的意思便是看透了我們陰陽家?陰陽互體、陰陽化育、陰陽對立、陰陽同根……陰陽,代表一切事物的最基本對立關係,它是這個世界的根本法則,沒有人可以看透,你不是陰陽家,我才是。你看不到的東西,我看得到。”

    “你想看到晝夜顛倒,便是想看到陰陽對立,那我今日便會讓你看到你想看的。”

    “陰與陽是對立,黑與白是對立,晝與夜是對立,生與死同樣也是對立,今天,你的生命也可能會發生對立。”

    “你可要看仔細了。”

    屍子腳下的地麵徹底陷落,露出幽黑的空洞,然而屍子並沒有掉下去,他雙腳懸空站在裂口上麵,抬頭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巨劍,臉上的神情被龐大的陰影所遮蓋,沒有人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麽。

    那片雲海,像是血海,那柄劍,像是死神的劍。

    死神要來帶走他。

    ……

    ……

    屍子知道自己活不久,知道自己會死,死是每個人都會死的,這個每個人都無法選擇的。但是,當一個人足夠強大,他自然可以掌握一部分命運,屍子很強大,比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大,現在除非是他自己想死,否則沒有任何人能夠讓他去死。

    陰陽家是近百年才興盛的新的諸子百家之一,它是從道家衍生出來的,真要說起源,七百年前的截教便是陰陽家的起源,如今的陰陽術在七百年前便等同於截教的巫術。

    巫術曾盛行於楚國,如今的闡院陰陽家大教授是被喻為千百年來第一神童的陰陽小天師鄒衍,他排名在西門客之前,除他之外,陰陽術厲害的還有一位世人應該沒有忘記的鬼穀子。

    而秦國,從來就沒有出過什麽有名的陰陽家人物,陰陽家向來都很低調神秘,所以屍子此生還未和真正的陰陽家高手交過手。

    今日的誅候不死奴是第一位。

    不死奴認為他也會是最後一位。

    屍子並不這麽認為。

    他抬頭望著那柄不知是真實還是幻覺的巨劍,神情漠然。

    “老夫這輩子,交過手次數最多的,便是劍士,西門客死後,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劍士能入了老夫的眼,你這劍再大又如何?”

    屍子身形突然騰空躍起,如一道蛟龍衝入天空,直迎向那仿佛能貫穿大地的巨劍。

    人們看到一個在大劍之下幾乎看不清的身影帶著一條長長的黑線纏上了那柄大劍。

    那些黑線是鐵鏈,在那泛著血紅色的大劍光輝之下,普通人的肉眼根本看不清那些鐵鏈的具體樣子,它們就像是線一樣不起眼。

    鐵鏈纏上大劍,就像是有人用一枝細毫,在大劍上輕輕塗描了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小孩子塗鴉一樣。

    蚍蜉不可能撼樹,那些黑線與巨劍的大小差距,比蚍蜉撼樹還要大。

    但是黑線安然無恙,劍卻斷了。

    喀喀喀喀,一陣極細微的聲音響起,那柄寬有數丈,長達數十丈甚至百丈的巨劍劍身上多了數十萬道裂痕,那些裂痕蔓延至整柄劍,然後這柄名為古闕的巨大斷劍,就像座冰雕般,瞬間碎裂。

    人們看到在那些細微黑線的絞纏下,巨劍驟然崩裂,像雪崩般崩塌,數萬塊光劍碎片如雨般密集墜落,向整座鹹陽城灑下光雨。

    人們看得呆了。

    以斷劍古闕樣子化為的巨大劍身,竟是真的斷了。

    正在往王宮趕去的李跡等人忽然停了下來,四位弑劍師看著那些黑色的鐵鏈纏上了大劍,然後將其絞斷的一幕,不由得想起白雪劍宗山門處的那柄立天劍。

    當年,那位老人也是這樣用鐵鏈在巨劍之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沒有斷劍,但卻比斷劍還要恥辱。

    他們神情複雜無比。

    ……太白山白雪劍宗,沉劍池。

    上次因和餘嵋戰鬥,沉劍池損壞了不少,這些日子都在派人重建,那些曾被劍氣斬斷的木橋和劍柱也都逐漸換成了新的,然而建築可以重建,劍沒了卻無法重鑄,人死了更是無法複生。

    已經當上了白雪劍宗新任宗主的卻邪——或者說他的本名薑寢,站在沉劍池前,看著池中沉沉浮浮的名劍們,其中有一柄藍色的劍,那是曾經屬於一個名字中也帶有藍字的女子的。

    白雪劍宗曆代宗主,在傳位給下任宗主之前,基本都會把劍沉入沉劍池中。

    然而池中無吹雪。

    吹雪早已經隨著它的主人一起消逝了。

    薑寢默默地懷念著那兩個不在的人。

    作為一名以劍為生命的劍士,他曾經也以為,斷了劍就是劍士最大的恥辱,現在他不這麽想了。

    有些人,哪怕劍斷了,人死了,精神仍會存留下來。

    有些人,劍也在,人也死了,也會被很多人所記住。

    而有些人,劍斷了,人還活著,但在他眼中反而不配為劍士。

    曾經做過劍奴以劍之名為己名的薑寢,已經不再是劍奴了。

    ……斷劍奴,曾經被人尊稱為劍癡的男子,卻因為怕死而斷劍入誅候為奴,在很多劍士眼裏他就是一個恥辱,但是斷劍奴自己肯定不會這樣認為,他既然被稱為劍癡,自然是重視自己的劍勝過了生命,他並不是不想死才斷劍為奴,而是斷了劍之後才不想死。

    那個人曾用單手硬生生折斷了他的古闕,如果他就這麽死了,那麽這輩子這份斷劍的恥辱永遠都報不回來了,所以他要活著,然後變強,這才是對得起自己的劍,這才是癡。

    入了誅候之後,他也見識到了更多厲害的人,也變得更加厲害了,雖然還是不足以讓他找回恥辱,但也讓他明白了自己還太弱小。

    他不想再一次承受斷劍的恥辱。

    可是今日,一個老人再一次斷了他的劍。

    即便那是三人共同製造出來的幻象,那也亦是斷劍。

    所以斷劍奴很憤怒。

    自從他們三人組成不死組合之後,能被他們用出這一招來殺的人寥寥可數,基本都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即便是九歌的湘君和湘夫人,都隻能在這一招下瞬間潰敗,湘君更是直接被一劍殺死。

    這一招從來沒有人破過,凡是出手,必是死亡。

    但是誅候不死組合,今日首敗給屍子。

    ……

    ……

    屍子落回到廣場之上,雙腳仍是懸空,他看著不死奴搖了搖頭,說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

    不死奴的臉色晦暗,嘴角隱隱有鮮血,一直駝著的腰也更加彎了,像是招數被破後承受了反噬,不過他的臉上也沒有任何失望頹敗的情緒,平靜地說道:“你以為你看到了?不,你並沒有。”

    屍子再度抬頭。

    那柄巨大無比的劍已經化為無數的光點消失了,然而紅色的雲海還沒有消失,還是紅彤彤地燒透半邊天。

    血海造成的雲海效果是火燒雲,火燒會很熱。

    屍子突然感覺到很熱。

    那是劍光散落的光點之中的熱量,每一粒光點之中都蘊藏著恐怖的熱量,就像是沸騰血海之中所生出的熱量一般,光點如雨不停地落在鹹陽城之中,就像是一陣密集的火雨,帶著高溫熾烈的火焰,城裏無數人在光點落下產生的紅色血焰之中痛苦地翻滾,然後死去,化為青煙虛無。

    這不是幻術,這是真實的死去。

    無數人在悲吼哭泣,鹹陽城仿佛瞬間成為了一片天災之地。

    不再是隻有雲海是紅的,整個世界都變紅了。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血海。

    整個世界都在燃燒。

    屍子眼中寒冷,看著平靜之中殺人無數的不死奴老人說道:“這同樣還是幻術,你騙不了我。”

    “殺了你,幻術就能終止。”

    不死奴老人平靜說道:“那你可以試試看。”

    屍子拉下袖子,鐵鏈緩緩纏繞上去,說道:“你知道商鞅當年是怎麽死的嗎?”

    不死奴老人當然知道,疑惑不解地說道:“車裂之刑,世人皆知,你以為我不知道?”

    屍子笑了笑,說道:“你當然知道,車裂又叫五馬分屍,是刑法中僅次於淩遲的酷刑,曾經秦國並沒有沿用這種刑法,是商鞅將其加入秦法的,而他最終死在了這刑法之下,作法以自斃,可以說死得很慘。而我要告訴你的,就是你會比他死得更慘。”

    不死奴老人也笑了,問道:“怎麽個慘法?”

    鐵鏈如同蜘蛛網一般在屍子的身後張開,他的聲音在鐵鏈的叮當響動之中,如同鍾鼓一般地響在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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