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在奈何橋邊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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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中煩悶還是不得疏解,但有人關懷的感覺還是很好的,李跡默默陪著許晴吃完了晚餐,即便隻是光吃飯不說話,也能明顯看出許晴對此很高興,連主動夾了好多菜到李跡的碗裏,親密地讓姬月都不得不懷疑這二人的關係了。
飯後,李跡直接去躺回到床上了,反正吃過了飯,許晴也巴不得他早點休息,所以也很放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但是第二天清早醒來的時候,姬月卻發現李跡站在院子裏,石桌上擺著那些帛紙和筆墨,站在桌前的李跡握著筆在那揮舞,臉色灰暗,眼睛裏的血絲密布如網,手中動作如木偶一般重複麻木,看上去就像一個傻子。
姬月很頭疼,這家夥什麽時候起來的?不會一個晚上都沒睡在這兒寫字吧?
她走上前瞄了一眼桌麵,紙上仍是一片空白,而硯中的墨汁已經沒了,周圍灑地到處都是,一身墨汁的李跡頂著大大的黑眼圈看向她,有氣無力地道:“沒墨了。”
姬月瞪了他一眼,伸手奪過他手中毛筆,擺置在硯上,叉腰怒氣衝衝地道:“你不要命啦,知道晴兒妹妹擔心你的身體,你還在折騰自己!”
“等我寫出來就睡。”
“你連一滴墨都沾不上去,等你寫出來還有命嗎?”
李跡仍是一副失魂的樣子,喃喃道:“可是我一定要寫出來啊。”
“你把自己的身體養好了再寫!”
姬月很是生氣,按住他的手就架著他回屋裏去,她可不想這幾天許晴為照顧家夥所耗的心力都白費了。
……李跡呆滯地坐在床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屋頂,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種感覺是第二次了。”
姬月走到門檻的腳步一頓,但沒有轉過身,靜默無言。
“拚了命地想要學會某樣東西,但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方麵的天賦,連門路都摸不到,這種絕望的感覺,我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我七歲的時候想做一個修行者開始,為了證明某件事情和我存在那裏的價值,我每晚拚了命地冥想,想要感受到一丁點的天地靈氣,哪怕我知道自己先天無法修行,也開始不斷嚐試地想要去產生奇跡,但是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先天不行就是先天不行,雖然那時我放棄了做修行者,但我又有了另外一個目標,我用同樣的拚了命的方式去學習,然後我終於做到了比其他人更強,以此證明了我的價值。”
“但是我這一次的絕望,甚至比當年發現自己不能修行還要強烈,還要讓我無助,因為他說我有這方麵的天資,我甚至連鬼穀的陰陽術我都學會了,但卻偏偏連陰陽幻術的門檻都踩不進去。我一直以為自己其實是個天才的,不管是被師父通竅之後,還是發現少爺變成那個身份的時候。”
“我在想,我是不是根本沒必要進陰陽家?或許我應該去道家,或者去法家發揚師父的理念,總比現在這樣要強。”
“隻要變強,總能找到戰勝那些人的方法的。”
……不知何時,許晴也站在了門口,一臉憂心之色地望著裏麵在喃喃自語的李跡,她想進去安慰他,但是姬月卻對她搖了搖頭。
“讓他一個人靜靜吧。”她把許晴拉了出去,把李跡房間的門給關好。
……李跡病了。
修行者也是人,並不是不會生病,尤其還是在他被修行和複仇同時所折磨的心力憔悴的時候,心神是極其脆弱的,這個時候的李跡神智已經有些不清醒了,極有鄒衍說的學陰陽術學到發瘋的傾向。
從昨天晚上開始到今天,他的情緒都很不好,一宿未睡身體和精神更是虛弱到了極點,蒙著頭睡了一個早上和下午,飯也沒有吃,結果晚上就開始發起燒來,蒼白的兩側臉頰上滿是不健康的紅暈,偶爾睜開的眼眸神采渙離,無神地盯著屋頂,幹枯脫皮的嘴中不斷冒出胡言亂語。
巷子裏的血,太師府的血,街道上的血,少爺胸口的血,我胸口的血,他脖子裏的血,整個世界都他媽的是血。
“要死了啊要死了啊,少爺你別死,別死啊!為什麽要死……去死去死去死!為什麽你還不死?”
他晃著頭咬著牙在床上翻滾,劇烈地整張床都在晃動,雙手無意識地揮動著,麵容扭曲,猙獰得像隻惡鬼。
“越姐姐,你看他這樣,該怎麽辦才好?”許晴急的都快哭出來了。
滿臉冰霜的越晗雪伸出手,快速在他脖子兩側輕輕一點,李跡胡亂揮舞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一點動靜都沒有地躺在了那裏。
“連睡個覺都不安分。”她搖了搖頭,對許晴說道:“不到明天早上他是不會醒過來的,我去給他開些藥,記得每隔兩個時辰就給他服下,可能晚上要麻煩你通宵照顧他了。等他明天醒來後,我再來看看。”
許晴點了點頭,看著床上少年的蒼白臉頰,低聲說道:“越姐姐,你知道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嗎?”
越晗雪沉默片刻,然後搖搖頭,說道:“大概是他在胡言亂語吧。”
“是嗎?”許晴低下頭,神情很是哀傷,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哀傷。
……
……
黑色的世界刮著黑色的風,血紅色的花瓣在風中飛舞,李跡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從來沒見過的世界。
他抬頭,天幕一片漆黑,除了周圍數十丈範圍內有少許光亮可以看清外,再稍遠處便又是漆黑一片,黑暗茫茫無邊,不知身在何地。
他轉頭,發現自己的周圍好像飄著許多紅色的花瓣,想要伸手去抓,卻是什麽都摸不到,他一伸手那些花瓣就紛紛被風吹走,有的落到他的腳下,有的被風卷向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李跡低頭,想要看看那些落在地麵上的花瓣,卻愕然發現,腳下是青色的石板,而那些落下來的花瓣已經都不見了,周圍隻有自己孤孤單單一人,未知的恐懼向他襲來,他慌亂,轉頭四顧,卻什麽也看不到。
“阿七……”
忽的一聲低低的呼喚聲從前方傳來,李跡一驚,想要向前看去,可卻什麽也看不到。
他想喊是誰叫自己,卻是嘴巴張了半天,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旁忽的亮起了一陣微弱的黃光,這光來的是這麽突然,以至於他懵了半刻,低頭看去,光是從一盞燈籠裏麵發出來的,而那盞燈籠,正被他自己提在手中。
李跡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盞燈籠是何時被他提著的,自己竟是一點都沒有發覺。不過有光了總是好事,他借著燈火,望向這個世界,然後愕然發現自己此刻竟然好像就在一座古舊石橋上。
橋很破舊,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橋麵向兩邊延伸而去,沒入黑暗,無法看清它延伸到了何處,橋麵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仿佛同時經受過風霜的摧殘和歲月的侵蝕,那些破敗不堪的傷痕,訴說著這座橋的古老。
“阿七……”
呼喚聲又傳來,李跡渾渾噩噩地順著聲音走了幾步,接著又看到橋外欄杆下,有一道大河水流平緩,寬有數裏,從橋下緩緩流過,隻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血腥氣,仔細一看,赫然發現那橋下河流中的水波,竟然全是鮮紅的血液。
哀聲淒淒,可怕的腥風在河麵上席卷,帶起的波浪間隱隱有著陰森可怖的一張張臉,還有無數的蛇蟲之聲,令得人聽了不禁頭皮發麻。
傳說,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有一條忘川之河,河水呈血紅色,裏麵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麵。
李跡想起這個傳說,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脖頸上直冒出來,轉身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可是卻有一種詭異的力量束縛著他,讓他無法向後退去半步,李跡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不知為何,那個呼喚他的聲音令他覺得很熟悉,可是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聲音,隻知道,發出的聲音的那個人對自己很重要。
他提著燈籠,孤單的行走在黑暗的古橋上,他的眼中不再有黑暗,耳中隻有呼喚,他也沒有發現,就在他走過的身後,豎立著一塊古老的石碑,石碑上充滿了風霜古意的兩個字:奈何。
腳步輕輕,踩踏在這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的古橋之上,周圍依舊是一片寂靜,隻有橋下血河滔滔,在那一片血腥中,隱隱傳來血水激蕩的嘩嘩聲音。
奈何,奈何。
無可奈何。
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須彌芥子,天龍螻蟻,眾生皆苦。
奈何,奈何。
何般無奈。
他是從地獄裏活下來的少年護衛。
他是黑暗中悲鳴輕歎的孤魂野鬼。
他在奔波中尋找奈何的呼喚。
他在奈何橋邊看到一個身影。
一個抱著雙膝蹲在橋邊的孤寂身影。
那個身影,很可憐。
李跡知道就是他在呼喚自己。
所以他想過去,看看這個人長得什麽樣子。
不過他沒有來得及過去,他手中的燈,就滅了。
這個世界又黑暗了。
他在黑暗中醒了過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