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程父奄奄一息, 麵如金紙。他的嘴上扣著氧氣罩, 眼窩深陷，不過多久竟然又瘦了十幾斤, 形如枯槁。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仿佛死去一般, 整個人籠罩著一股將死之人的死氣。

    若是阮啾啾看到, 恐怕會驚訝地嚇一跳。他的頭發白了一大半，哪裏看著像個五六十歲的企業家的樣子, 簡直是個七八十半截腿要埋到土裏的糟老頭。

    吱呀一聲, 門被推開。

    曲薇款款地走到他的麵前，站定。她一頭波浪卷，穿著貂皮大衣, 身上掛著首飾，顯得貴氣無比。一張臉光滑白淨，站在程父麵前，就像是他的女兒。

    身旁的小護士跟上前，曲薇雙手抱肩, 臉上的漠不關心都懶得掩飾：“還能活幾天？”

    護士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在重症監護室裏見多了各種生離死別，酸甜苦辣, 如此無動於衷還帶著輕蔑的, 倒不是很常見。

    “如果家屬願意出錢治療的話，或許還可以再拖幾個月。”

    “幾個月啊。”

    曲薇的表情若有所思。她擺擺手, 就像使喚仆人似的, 讓護士離開。

    程父依然陷入昏迷中。

    曲薇放輕了聲音, 說：“這時候就看你的兒子救不救你了。如果他不救，你這個老子也當得太失敗了吧。”

    她現在有幾乎九成的把握，程雋一定會給她錢，而且是不少的錢。曲薇是聰明人，她明白若是自己徹徹底底激怒了程雋，對方有的是本事讓她人間蒸發，隻不過程雋根本不屑於在她的身上浪費這些時間。

    給錢，走人。他們互相成就對方，保平對方，豈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選擇？

    一想到自己一通電話之後，程雋夫妻兩人不僅不聞不問，甚至都懶得派個人來問話，曲薇就恨得牙癢癢。

    他們不來，那她就過去！

    ……

    另一邊。

    塗南和傅子澄蹭了一頓烤肉，足足吃了一兩千塊錢，阮啾啾看得目瞪口呆，服務生更是目瞪口呆。店裏的服務生就像是湊熱鬧似的，輪番上陣熱情地給他們烤肉，差點兒把其他桌的客人晾在一邊。

    阮啾啾吃了不到半小時就吃不動了。

    她默默看著幾個大男人胡吃海塞，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到底是塗南他們把程雋帶壞了，還是程雋帶壞了他們？

    這件事簡直是個謎。

    桌上的盤子清理好幾次，阮啾啾終於忍不住，幽幽問道：“你們還沒吃夠？”

    被一道涼颼颼視線盯著的幾個人男人表情一僵，緩緩放下筷子：“飽了。”

    塗南這時候才想起來，他是來問嫂子愛情建議的。兩人正要跟嫂子嬉皮笑臉地開玩笑，程雋涼涼地盯著他們倆，上一次被這麽盯著的時候，他們足足加了幾次班，至今記憶猶新。

    傅子澄幹咳一聲：“我們還是回去吧。”

    塗南：“就是就是，嫂子再見。”

    他們在酒店門口分道揚鑣。

    阮啾啾好笑地問程雋：“烤肉好吃嗎？”

    程雋老老實實回答：“好吃。”

    偶爾大吃一頓，就恢複元氣，這樣的生活恐怕是簡單而又美好的了。阮啾啾趁著程雋一個不留神，手摸到他的小腹，頓時大驚小怪地叫道：“哇你的肚子竟然都沒有鼓起來？太不可思議了吧！”

    程雋猛地後撤，迅速撤離阮啾啾幾米遠，活像見了鬼似的。

    阮啾啾：“……我有那麽可怕嗎？”

    麵對阮啾啾一臉的茫然詫異，程雋默默地把自己的外套拉鏈拉上。她的手指碰到他平坦的小腹的時候，就像是一道電流從被碰到的地方呲溜一下竄到頭頂，直到現在，都...感到耳尖一陣燒呼呼的灼熱感。

    程雋恢複淡定，卻是離阮啾啾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

    “你的手指好冰。”他說。

    阮啾啾一臉無語：“原來你是因為這個！”

    程雋這個狗男人果然時時刻刻都將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

    兩人回自己的房間睡。阮啾啾躺在大床上怎麽也睡不著，估計是吃太多了，腦袋也亂哄哄的。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來回翻騰，漸漸地有了睡意。

    夢中的阮啾啾夢到了非常恐怖的場景。

    她夢到自己隻是一縷魂魄，在城市裏遊走。遠遠地，她聽到了一人單方麵爭執的吵鬧聲，尖銳刺耳，阮啾啾不由自主地順著聲音飄過去，居然看到曲薇和程雋麵對麵站在一起。

    曲薇憤怒地指著他，要讓程雋掏錢。程雋雙手抄兜，就像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似的，表情漠然到不在乎，眼神散漫地望著某一處。

    曲薇吼得聲嘶力竭，程雋無動於衷。

    曲薇的表情變得愈發猙獰。

    就在這時！牆角處竄出一道身影，衝上去就是一刀！程雋的身體一顫，試圖抓住對方，卻控製不住地倒在地上。

    紅色的血泊漫延開來。

    阮啾啾嚇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她衝上前，卻什麽也抓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男人漸漸沒了呼吸。

    “程雋！程雋！程雋！”

    一隻溫暖的大手握住她撲騰的手指，讓阮啾啾猛地睜開眼睛。程雋頂著一頭還沒睡醒的亂糟糟的頭發，將她摟起來抱在懷裏：“怎麽了？看到什麽了，怎麽被嚇成這樣？”

    阮啾啾醒過來，心有餘悸地慘白著一張臉，這才意識到隻不過是她夜有所思的一個夢。

    她長出一口氣，顫顫巍巍地說：“沒什麽，就是做了個噩夢。”

    程雋抱著她：“這會兒感覺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

    阮啾啾鬆開胳膊，緩過神來。

    大概是因為昨天曲薇的電話，才導致她心底的擔憂又重新翻出。幸好什麽事都沒有，她也就放心了。

    由於噩夢，阮啾啾一早晨都有些萎靡。她一路上都在走神，連程雋偷偷摸摸地牽她的小拇指都沒發覺。司機大叔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不小心瞟到這一幕，忽然感慨萬分。

    老板果然是個妻管嚴啊！牽個小手都偷偷摸摸的！

    今日的公司風平浪靜，大家都在兢兢業業忙著自己的工作。阮啾啾忙得頭大，正在她筆尖飛舞的時候，有人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阮啾啾還以為是程雋叫她中午一起吃飯，便裝作沒看到似的繼續工作。她可不想在食堂當眾麵對著程雋，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了。據老孟說，有同事以他們兩人為原型畫了一些日常的小漫畫，在公司內外大受好評。

    待到阮啾啾看到連載的漫畫的時候，不由黑著臉，隻想把罪魁禍首拉出來當麵對質。

    她怎麽變成麵對霸道總裁嚶嚶嚶的小嬌妻了？

    程雋才是嚶嚶嚶的小嬌妻才對！

    就在阮啾啾分神之際，複製錯了圖層，連忙焦頭爛額地改回來。手機又響起來，阮啾啾煩躁地放下筆，拿起手機，卻看到陌生人的短信。

    【我是曲薇，現在在公司大樓等著你們。如果你們不出來，我就把一切事情曝光在眾人麵前！】

    又是她——

    阮啾啾皺起眉頭，隻想讓曲薇離得越遠越好。想趁著程父病重的時候來敲詐，她真是瘋了吧。誰曝光誰還不一定呢。

    曲薇此刻就站在公司的大門口，焦躁不安地等待著。

    她仗著大白天，阮啾啾也不敢把她怎麽樣。更何況——曲薇摸了摸自己還沒顯懷的小腹，這就是自己的法寶。

    ...    曲薇走來走去，半晌沒等到人出來。

    她變得更加焦慮。

    奇怪，阮啾啾為什麽還沒有出來？難道是程雋把她給攔住了？他們就真的有自信她不會鬧出任何水花嗎？但凡任何聲譽上的問題，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重大的打擊吧。

    曲薇正是仗著輿論的優勢，和她多得是時間和他們耗。

    看在孩子的份上，程雋肯定不會把她怎麽樣。程雋和她接觸過的一些心狠手辣狡猾市儈的老總不同，他要更有原則得多，輕易是不肯動她的。

    否則，也不至於到現在她還能站在這裏。

    阮啾啾此刻正坐在程雋的辦公室。

    隔著模糊的玻璃，程雋站在辦公室門外，正在跟一名陌生的男人說話。程雋背對著阮啾啾，她隻能看到男人微微低著頭，目光沒有直視程雋，時不時地點點頭。

    阮啾啾無聊地托著下巴，心想程雋這副樣子，還真是有點總裁的架勢。

    看到曲薇發來的信息，她第一反應就是拿著手機去找程雋。程雋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讓她坐在座椅上，不用理會這些事，自己則出門打了個電話。

    程雋已經在處理曲薇的事情，曲薇比他想象中要更心急，在程雋還沒有著手處理好一切的時候，曲薇又蹦躂著找上門來。

    若是阮啾啾能聽到程雋的聲音，便會發現他的音色要比平時低許多，卸掉散漫，添了幾分漫不經心的冷意。

    “……就這樣。”

    “知道了。”

    程雋推開門，回到辦公室。阮啾啾坐在他的座位上，東瞅瞅西看看，享受著屬於大老板的專屬座位。阮啾啾聽到他進門的聲音，問道：“處理好了嗎？”

    程雋：“嗯。”

    “呼——那就好。”

    回想起夢中的那一幕，阮啾啾還有些背後發涼。不管上輩子程雋究竟有沒有死於非命，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曲薇，都讓她下意識地想讓程雋離曲薇遠一些。

    這個女人太過貪婪，給了她想要的東西，她隻會在得了好處之後愈發的肆無忌憚。

    阮啾啾歎了口氣。

    “你說你怎麽這麽容易被欺負呢？”區區一個後媽都能騎到他頭上。

    若不是程雋以不願意讓她摻和這些破事為由，拒絕了阮啾啾的毛遂自薦，阮啾啾真想好好地教訓一下這個厚顏無恥的後媽。

    程雋在阮啾啾眼裏就是一顆苦命的小白菜。

    小白菜程雋：“……”

    如果阮啾啾知道程雋剛才交代了些什麽，一定會收回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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