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傍晚, 徐丁零離開圖書館直接前往神獸度假村。今天下午的學習效率依然很低, 他總覺得有人在暗中觀察自己，但圖書館那麽多人, 大家都在埋頭看書學習，就他一個疑神疑鬼時不時抬頭看周圍，反倒更像可疑的偷窺者。他隻能把這種奇怪的感覺歸結於最近休息不好導致的神經衰弱。

    坐上七路公交車, 車子載著半拉乘客搖搖晃晃出了城區, 徐丁零看著窗外越來越偏僻的景色不知不覺睡過去，當他又一次被如影隨形的視線驚醒時, 發現車子正好停在神獸度假村這一站，他急急忙忙跑下車，平複了心情緩步走進度假村。

    太陽已經下山，度假村裏很安靜, 光線也很昏暗，他跟著電子導航找到遊客接待中心, 路上一個人都沒碰到，接待中心的大門也緊閉著, 心裏正發毛, 前方忽然迎麵走來一位老者, 他連忙上去問：“老爺爺, 您認識這裏的老板嗎？”

    麒麟上下打量他，連連點頭, 十分滿意的樣子, “你就是有緣人吧？來來來, 我帶你去見村長。”

    “……您怎麽看出來的？”徐丁零剛在車上做了噩夢，這會兒神經衰弱又敏感，麒麟過於興奮的笑容落在他眼裏頓時顯得狡詐而險惡，他站在原地沒動，想到剛才進村後一個遊客都沒遇見，疑心自己被騙進了賊窩。

    麒麟一點兒沒意識自己嚇到了有緣人，捋著胡子笑眯眯道：“這不明擺著麽，你一臉衰樣，肯定是村長要找的有緣人。好了，有什麽話一會兒再說，先跟我去村長那兒，馬上要下班了。”

    有這麽當麵說人的麽……徐丁零心口被紮了一下，他摸了摸臉，遲疑地回頭看來時的路，天已經徹底黑下來，村口很荒涼一個人都沒有，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躲在外麵盯著他，比村裏更可怕。他糾結片刻，決定還是跟著老爺爺走，他一個年輕小夥對上老頭子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

    周五晚上，神獸度假村的餐廳裏很熱鬧，第二天放假，一堆白領小資特意開車來這兒吃飯約會。溫故從四點半一直忙到快七點才結束工作，從後廚出來時恰好碰到麒麟和徐丁零，還以為又是來吃飯的食客，“今晚餐廳滿客了，已經停止接待，不好意思。”

    麒麟：“村長，這是夫諸挑的有緣人。”

    溫故愣了下，定睛一看，就見這男生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喪喪的氣息，果然很符合有緣人的標準。她立即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熱情招呼：“零丁洋是吧，走走走，去我那坐會兒。”

    徐丁零留意到餐廳裏坐滿了食客，生意很紅火的樣子，他悄悄鬆了口氣，既然是正經做生意的，那就不用怕了，跟上二人的步伐，他自我介紹道：“我本名叫徐丁零。”

    麒麟客氣回應：“我叫麒麟。”

    徐丁零：“……好酷的名字。”

    三人回到院子，其他村民還在崗位上待著，院子裏空蕩蕩的十分冷清。溫故給徐丁零倒了杯熱水，迅速進入主題：“你喜歡吃什麽，我現在去給你做。”

    徐丁零很不好意思，“單獨開小灶嗎？要不我還是去餐廳吃。”

    “一樣的，都是我下廚。”溫故挽起袖子，從架子上挑了幾顆水嫩的青菜，“我記得你說最近睡眠很差，不如喝點白粥，配兩個小菜，晚上吃清淡一點，更好入眠。”

    徐丁零點點頭，“謝謝村長。”

    麒麟坐在灶膛前燒火，溫故有條不紊地炒菜熬粥，廚房內很快飄起食物的香氣。

    四十多分鍾後，一頓精心烹製的晚餐出爐了。溫故將飯菜一一擺上桌，一碗白粥、一小碟青菜、一小碟蒸無骨雞爪、再加一勺酸辣蘿卜丁，看起來簡單到極點的晚飯卻成功勾起了徐丁零的食欲。他低頭喝了口白粥，白粥熬的恰到好處，米粒綿軟糊而不爛，清淡又適...口，配一點兒酸辣蘿卜丁，異常開胃。原本不怎麽餓的肚子忽然開始咕咕叫起來，他就著蘿卜丁一口氣喝掉了半碗粥，這才稍稍克製住進食速度，他定了定神，視線投向兩隻碟子，挨個品嚐過去。

    白灼青菜不用多說，梧桐山菜園子出品，哪怕水煮味道也不賴，何況還淋了點兒調味醬汁和溫故自己榨的芝麻油，口感清爽甘甜，與白粥蘿卜丁更是絕配。蒸無骨雞爪的滋味非常驚豔，雞爪事先去了骨頭並用醬汁鹵過，蒸煮過程中鹵汁滲透到每一個部位，同時因為有了蒸氣的中和，使鹵味不會過重破壞它本身的味道，雞爪表麵口感軟糯，內裏的筋彈性十足，口感豐富層次分明，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

    徐丁零全程沒說一個字，埋頭專心吃，一片菜葉都沒留下，這是他從未嚐到過的美味。在此之前，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一碗白粥都能讓人欲罷不能。

    這些日子總是不自覺皺著的眉頭不知不覺徹底舒展開，身上每時每刻散發的頹喪氣息也漸漸消散，他閉上眼用心體會著此刻包裹著自己的幸福感。緊張壓抑的情緒得到釋放，頭腦裏雜亂的思緒便清晰許多，他忽然想明白，這些日子所承受的壓力都來自於內心的恐懼。

    他恐懼失敗、恐懼失望、恐懼麵對自己，更恐懼無處不在的目光。

    溫故坐在對麵仔細關注著他的情緒變化，村民們也都結束工作回來圍觀村長的修行狀況，一行人坐在飯桌邊，齊齊盯著徐丁零。眼看他身上的頹喪氣息散去，緩緩睜開眼……

    徐丁零從美食世界裏醒過神時，就跟七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對上了，他心頭一跳，差點沒摔到桌下，“……你們是？”

    溫故：“他們是度假村的員工，也是這兒的原住民，大家很熱情好客。”

    徐丁零點點頭，舒了口氣，“原來如此，你們好。村長，謝謝你為我準備的晚餐，它對我來說意義非凡，不僅僅是一頓美味的飯菜，還讓我相通了一些困擾已久的問題。”

    話音落下，溫故靈敏地感覺到周圍空氣發生了變化，她閉眼“看”去，看到無數小光點爭先恐後向她飄來，沒入她的皮膚融合進血肉之內。隨著體內靈氣不斷增長，她清楚感覺到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正漸漸生成，流動在身體的每一處。

    麒麟特別激動，“啊，成功聚靈了！梧桐山有希望了！”

    徐丁零茫然道：“什麽成功了，你在說什麽……”

    村民們都沉浸在喜悅中，沒工夫搭理他，帝江高興之餘拿出手機登陸視頻app劃拉起來，“趕緊再為村長選幾個有緣人……”

    徐丁零：“？”

    這話聽著怎麽那麽不對勁，跟古代地主選美人似的。

    直到空氣中的小光點不再靠近，體內那股神秘力量逐漸平緩安靜，溫故這才睜眼，看著眼前輪廓無比清晰的村民們，她愣了一下。她的視力似乎變好了，即使夜裏光線不夠明亮，也能將所有人臉上的細節迅速捕捉到，甚至十米以外的事物都看得一清二楚。怎麽說呢，好像擁有了一對高清電子眼。

    春拾皺著眉，有點擔心：“你怎麽一愣一愣的，不會傻了吧。”

    溫故眨了眨眼，不太習慣這麽高清的世界，“沒事，等我適應一會兒。”

    短暫的激動過後，村民們逐漸冷靜，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徐丁零身上。麒麟笑嗬嗬地捋著胡子，看他的目光格外親切和藹，“丁零，聽說你最近總是做噩夢？”

    徐丁零：“是的，而且很容易疑神疑鬼，我想應該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現在就好多了，晚上一定可以睡個好覺。”

    說到這兒，他忽然意識到，好像自從進了度假村，這些日子一直如影隨形的被偷窺感就不見了，這裏果然是個令人放鬆愉快的地方。

    麒麟點點頭，“那你以後心情不好就來度...假村玩，別憋在心裏，容易滋生小鬼。”

    徐丁零笑道：“您是說心病麽，這個比喻挺貼切的。我最近總是疑心周圍有視線偷窺，可不就是自己給自己造了個小鬼出來。”

    可怕的是他還曾有過輕生的念頭，那次要不是被老師的電話打斷，他就要從老宿舍樓的屋頂跳下去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既後怕又莫名，怎麽就鑽牛角尖裏去了呢，明明隻是一個小小的難題，和生命相比微不足道。

    “年輕人，你的感覺是對的。”夫諸不知道從哪兒拎出一隻茶壺，往他跟前的水杯裏沏上一杯茶水，茶水色澤清透，茶香徐徐飄散。

    “它一直跟在你身邊看著你。”

    徐丁零低頭看看茶，又抬眼瞧瞧夫諸，餘光忍不住往身後瞄，“……什麽意思？我，我是醫學生，不迷信的。”

    夫諸微微挑眉：“那我就用科學的方式跟你解釋吧。負麵情緒會影響人本身的磁場，當情緒影響過大，而恰好生活在陰暗的環境裏，會滋生出一種負麵磁場，也就是小鬼，它會對人產生直接影響。你不是常出現幻覺麽，就是拜它所賜。”

    這麽一解釋似乎就沒那麽可怕了，徐丁零鼓起勇氣往周圍看了一圈，將信將疑：“它現在還在嗎，我要怎麽擺脫它？”

    夫諸：“我們這兒風水好它不敢進來，你喝下這杯茶，以後它就不會打你主意了。”

    這麽神棍的台詞平時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但最近身邊怪事兒太多，而進了度假村後他不僅精神得到放鬆，連被偷窺的感覺也消失了，不由自主就信了幾分。他端起茶杯一口氣灌進嘴裏，發現這茶出乎意料的好喝。

    夫諸搖著頭，嫌棄道：“牛嚼牡丹……”

    徐丁零訕訕的，“平時沒喝過這麽高級的茶，頂多泡點菊花枸杞。”

    轉眼到了晚上十點，村民們回屋休息，溫故為徐丁零安排好住宿後也回去歇著了。

    徐丁零衝了熱水澡鑽進被窩躺著，心情美滋滋，想不到村裏的房子外表看著陳舊，內裏卻很新很幹淨。

    度假村入夜後室外氣溫比海城城區低好幾度，屋裏卻非常暖和舒適，而且房間裏備的浴袍和枕頭被褥等尤其舒服，柔軟親膚，蓬鬆輕盈，包裹在身上暖乎乎的。他晚上吃得很滿足，緊繃的神經也得到了放鬆，居住環境又那麽舒適，幾乎是腦袋一沾到枕頭，就沉沉睡過去。

    *

    第二天是周六，徐丁零還是被五點半的鬧鈴吵醒了，平時他都是這個點起床去圖書館學習。他按掉鬧鈴依依不舍地離開被窩，雖然床真的很舒服，但度假村離學校挺遠，他得早點趕回去學習。換上自己的衣服，他去找溫故和村民們告別。

    溫故也剛起來，正在廚房做早飯，看到徐丁零容光煥發的模樣知道他昨晚休息的不錯，“怎麽起那麽早，早餐快好了，你坐著等會兒。”

    徐丁零本想拒絕，聞到灶上飄來的香味頓時咽了下口水，“做什麽呢，好香啊。”

    “我做了一些包子，肉餡素餡都有，還有奶黃和豆沙的，你愛吃什麽口味一會兒自己挑，對了，還有豆漿和紅棗湯。”

    徐丁零光聽著嘴巴裏就開始分泌唾液，饞得眼冒綠光，“村長，做你的員工可真幸福。你這兒還招人麽，要不我還是別考研了，來你這兒工作怎麽樣？”

    溫故往灶膛裏塞了幾根木柴，笑道：“可以啊，你會劈柴嗎，或者榨果汁也行，現在村裏很缺人。”

    徐丁零：“說到劈柴，為什麽村裏不用天然氣或者太陽能呢，柴火多麻煩……”

    溫故：“村裏窮，暫時用不起那些。”

    徐丁零立刻表示理解，對度假村更多了幾分親切感，大家都是窮人，溝通起來沒有隔閡，“村長你廚藝那麽好，遲早能賺大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話題不知不覺轉到了村裏的被褥。徐丁零從沒睡過這麽舒服的被褥，就想著打聽一下牌子和價格，如果不是很貴的話回去自己也買一套。得知村裏所有床上用品和浴袍全都是由夫諸一個人親手製作後，他表示很震驚，“夫諸大哥真是心靈手巧！”

    溫故點頭道：“確實很巧，我們的衣服也是他做的，別看樣式簡單，他用的布料和剪裁手法都是最好的，穿著舒服又貼身。”

    徐丁零十分心動，他猶豫了下，遲疑地問：“村長，不知道村裏的被褥賣不賣？我很喜歡，想買一套自用。”

    “這得看夫諸，一會兒他來吃早飯的時候你問問。”

    說曹操曹操到，溫故剛說完夫諸就從門外走了進來，他今天換了身利落的黑衣，雪色長發梳成馬尾綁在後腦勺上，比平時多了點英氣。徐丁零昨晚沉迷美食且燈光略暗沒仔細看他長什麽樣，這會兒天光大亮看得明明白白，頓時雙眼發直，問話都捋不直舌頭。

    夫諸好不容易聽明白他的意思，得意道：“你眼光不錯，我做的被褥很珍貴，用的材料都是外麵根本買不到的好東西，價值不菲。不過看在你是有緣人的份上，就送你一床吧。”

    徐丁零聽著前半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惴惴不安擔心自己可能會買不起，聽到後半句話時不敢置信，“白送我？！”

    直到提著打包好的床品和各種口味的早餐包坐上七路車回學校，他仍然覺得像在做夢。這一夜的經曆實在太奇妙了，不僅有免費的美食，免費的住宿，臨走還打包了被褥和早餐，更重要的是，此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愉悅，太難得了。

    回到學校，徐丁零直奔寢室。老宿舍樓內總是彌漫著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冬日陽光照射下，更是漫天浮塵。他打開寢室門，發現窗戶竟然敞著，他記得出門前明明特意檢查過門窗，確定關緊了的。

    “這裏不至於遭賊吧……”他低聲念叨在屋裏看了一圈，確定沒少東西便關上門走到床邊把新床褥換上，整個房間瞬間敞亮不少。

    徐丁零抱著舊床褥到走廊盡頭的垃圾桶丟掉，被偷窺的感覺忽然又出現了，他轉頭看了看四周，沒有任何發現。想到昨晚麒麟和夫諸說的小鬼，他心驚膽戰地快步往回走。

    這時，一股寒風從窗口吹進來，鑽進他的衣領，他聽到耳邊突然爆發出一聲刺耳尖嘯。尖嘯持續了大約三十秒，震得他耳朵生疼，聲音消失後，他感覺脖子裏多了什麽東西，伸手一摸，指尖上沾了一層灰，像某種東西被化成了灰。

    徐丁零不敢深想，立即脫下外套抖落脖子裏的灰，白著臉回了寢室，此後，被偷窺的感覺再也沒出現過，而他也成功考上了心儀的研究生學校。這件事他沒有對身邊任何人提過，但對生命的敬畏之心深深印在了他腦海裏，他再也不敢輕易產生負麵情緒，一旦心情不佳，就去神獸度假村吃一頓睡一晚，醒來什麽煩惱都沒了。

    *

    不知不覺到了十二月底，海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下得很大，許多公交路線被迫停運，通往神獸度假村的七路車也停了，私家車更是開都開不進來。沒有遊客，度假村便進入了停業狀態。

    難得不用榨果汁，春拾特別高興，為了慶祝放假，他特意宰了一隻豬仔讓溫故做烤乳豬，順便幫她拍視頻。

    白澤和帝江待在院子裏堆雪人，兩個年齡加起來可能比地球還老的家夥幼稚得不得了，堆著堆著打起了雪仗，咋咋呼呼鬧得很。

    溫故把豬架在爐子上烤著，火候差不多的時候撒上調味粉和醬汁，烤肉混雜著孜然的香氣飄散開，整個院子裏都是這個味道。她時不時轉動烤架，使烤肉均勻受熱，幫助醬汁更好地入味。

    飯後，溫故把視頻剪輯調色再加個背景音樂上傳到app，剛發出去沒一會兒，就...收到了兩條留言。

    【視頻作者跟二師兄有仇吧？？】

    【我覺得作者可以出一個係列視頻，就叫“豬的一百種吃法”，目前還差九十八種。】

    溫故看著留言感覺醉了，和二師兄有仇的不是她，是春拾！天知道他為什麽總跟豬過不去。

    她無語地關掉app，轉頭拉著春拾商量起度假村增加休閑項目的事兒。

    村裏的休閑娛樂項目太少了，吸引不到房客，大家都是一日遊，長久下去不利於發展，很可能會淪落成單一的農家樂餐廳。村子那麽大，房子那麽多，白白浪費了實在可惜，所以她決定在村裏增設幾個時下熱門的休閑項目。

    第一個項目，就是溫泉。

    前幾天她無意中聽夫諸提到梧桐山上有一口天然溫泉，泉水蘊含靈氣，泡過之後皮膚就跟羊脂玉一般光滑細膩，宛若新生。她好奇之下去試過一次，效果確實很好，出水之後渾身皮膚水靈靈白嫩嫩，連腳後跟的老繭都沒了。

    如果能把這口溫泉引到村子裏，一定會大受歡迎。到時候再添設幾個夜間小活動，不怕吸引不到住客。

    現在的問題就是，該怎麽把溫泉引出來。

    春拾表示小菜一碟，“畫個陣法就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