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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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重魘境出現的妻子角色很是心靈手巧, 加針減針,六指交錯著舞動兩根竹針, 沒一會兒功夫就織出一隻手套來。霍潛凝視在她右手小指處纏纏綿綿繾綣流動的毛線, 竟是無端又感到一陣久違的平靜。

    若不是懷中貓精太鬧,對麵的老樹精還一直發射“你們年輕人真的好會玩喔:d”迷之光波。他還能更加平心靜氣一些。

    “放我出去,不準看她,看我看我看我看我……我比她好看多了喵喵喵。”糯糯鬧個不停, 話到最後還因為底氣不足強行高音拚氣勢而破了音。霍潛不跟他廢話,很是直男地捂著貓預備到對麵去,讓他見識一下自己少年時理想的妻子形象是如何溫婉美麗。

    雖說大約是被最近頻繁刷臉的貓精影響, 這個紙片人在自己心目當中的形象變得有些貓裏貓氣,直讓他心裏犯禿嚕。但是, 容貌他還能記個大概。水做的女子, 眉眼裏都是妻子該有的柔情。

    和喵喵叫的小野貓完全不一樣。

    他提溜出貓脖子:“你想看我帶你去看就是, 看完就算了,別再鬧個不停。”不就是年少時的一時起意麽, 有什麽好容不下的。

    糯糯一隻腦袋得意露在外麵,下巴磕在霍潛手心裏,被帶著往女子的正麵走過去。女子姣好的下巴與一小段側臉出現在他視線中,他又立即慫了,一鼻子頂開霍潛的手心:“我不要看了喵, 我們走吧。”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 又把腦門紮出來, 就見得霍潛維持著懷抱著他的姿勢, 一動不動目視前方。糯糯以為霍潛是看呆了,又克服內心的膽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本以為會見到足以令自己自慚形穢的容顏,誰知道那叫自己如鯁在喉的陌生女人竟然沒有臉。

    完全沒有臉,麵部光滑如雞蛋。

    糯糯膽子又一秒變肥,嘿嘿嘿拿爪子踩霍潛的下巴:“我就說我比她好看。”戳一下沒反應,又戳一下,再戳第三下。前一秒頭頂泛綠的糯糯這會兒頭頂開始冒白光:“霍潛,你怎麽不動了,你醒醒……”眼瞧著眼睛是張開的,又改口:“你眨眨眼睛。”

    一邊沉默的老樹精驀然開口:“不用叫了,他入境了。”

    “入境?”

    “原來這一重魘境就是他的生境。”老樹精饒有興致地看著霍潛,“毒.藥百步以內必有解藥,生境所在之處必有死局。”他微微一笑,老樹皮一樣的下巴皺紋折疊出詭異的弧度:“走馬燈怎麽能配得上生境,獵物要想由此從魘境中脫出,還得親生經曆一番死局才是。”

    糯糯地鼠一樣又鑽進了霍潛的衣服裏,隻露出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對毛茸茸的貓耳朵。他超凶狀與老樹精對視:“你是誰?!”

    看著完全不像傻乎乎的便宜老爹喵!何況生境這回事是他自己從老樹精的走馬燈中推導出來的,老樹精對此事全程表示:“啥玩意?我還做過這?我不記得了呀我們還是抓緊找兒媳婦吧……”

    魘笑嘻嘻走進:“你不說你是我兒子麽,乖寶。”

    糯糯炸毛,好似貓咪見了蛇。

    魘走到跟前,瞧見他與自己亡妻極端相似的外貌,又忽地收了不懷好意的笑,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咧嘴笑。他這般心無城府地笑笑,糯糯一聲炸毛不自覺就倒伏如風雨過後的莊稼地。

    老樹精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事,神神秘秘湊到糯糯跟前:“兒子,我剛才看進你媳婦夢中人的臉了。”他偷笑狀俯身:“就不告訴你。”

    霍潛全然不清楚自己是怎麽進入幻境之中,似乎隻是和那女子相對一眼,就已然身陷於此。總有一些精怪擁有超乎尋常的,別人怎麽修行都無法洞察與掌握的能力。也總有一些精怪,模糊了飛升與否的界限,可將天下活物全部收羅進網中。

    造物神秀,天道偏愛,在魘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是天道精心捏成,他比雷劫更精準地摸透人心的弱點,他似天道在此界的真身。

    霍潛五欲熾盛,不由地憤懣起來。自霍有悔死後,他常懷對天道的不滿。上次與天道短暫的交談,未能化解夙願,反倒讓他更為不平了。

    心中正亂,忽而聽得頭頂有颯颯的風聲。一個纖細瘦弱的人影自天空中破空而下,寬大的衣袖飄舞,綻開朵朵波紋狀掠影,似花似霧。那天降之人,輕盈如蝶,展開雙臂向他墜落:“霍潛,接住我!”

    霍潛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清他的聲音,卻真是不由自主地就去接了。

    纖細而不失柔軟的身子入懷,被他橫抱著架在胸前。天降之人一聲紅衣似嫁衣,柔滑地自霍潛的手臂與指尖滑下。霍潛抱著他,恍如摟住了自己的新娘。

    “這回換你接住我了。”看不清麵容的年輕男子摟住他的脖子,那正紅的寬袖便在他身後兩兩相合,恍似係了一個代表著紅事的結。他回摟地如此自然,如此光明正大,連印過來的雙唇都囂張到極點。

    霍潛鬼使神差接受了他的吻,心裏清楚分明:這個不是之前那個少年時期的妻子幻影,他甚至不是女人……

    這是個身段嬌軟,熱情如火的小青年,與自己接吻時,還會在紅妝裏變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纏纏綿綿地拂過他架在他腰間的手臂。熱情到近乎放蕩的程度。

    一吻畢,霍潛看到的依舊是模糊的容顏,明知故問道:“你是誰?”

    “是……你的人。”小青年俏皮地握他的手,“是立誌要住進你心裏的人。”

    “你是誰?”

    “是別人都看不見的,你的春閨夢裏人。”天降之人解了自己最外層的嫁衣,又伸手來解他的。霍潛這才發現自己也是一身紅衣,與麵前之人坐在一起,好似新婚夫妻。尤其他二人不知何時該做了對立著跪坐在喜床上的姿勢,更是不容錯認。

    他擋住小青年作亂的手:“等一等,不要急……你為什麽纏著我不放,怎麽就偏偏選我?”

    “因為……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就是認準了你。”小青年被他抓住了雙手,也不掙,就著跪坐在床上的姿勢傾身過來,“別假正經,這裏是魘境之中,外頭的我看不見你,也看不見我。”他引著霍潛的手至自己胸前:“來,我們做夫妻。”

    霍潛燙到一般放開手:“不。”

    “那你想聽什麽,你要聽到什麽才會接受我?”小青年急得臉都紅了,試探著答,“因為愛你呀。”

    有些話一旦說出第一句,後邊就是無窮句:“因為我愛你呀,才會費盡心思纏著你,討你歡心。”“全世界我最愛你。”“我永遠永遠愛你。”

    “哪有什麽永遠,不過你年紀輕而已,才虧開口閉口就是永遠。”霍潛慌亂地把他推開,“我是有命無運的福薄之人,向來守不住珍視我的人。你心性單純,現在是一門心思要和我一道,以後你我能如何,還不好說。”

    “你如朝陽,你熱烈如火。我不過是朽木與夕陽,外表看著光鮮,實則心中一片荒蕪。我配不起你。”霍潛不再跪坐,作勢要起,在魘境之中也直白得多,“我不願再經曆痛失親眷的風險,對於再尋一至親之人不抱幻想。我隻想一個人了此殘生,沒有心思來回應你。”

    小青年壓住了他的雙膝,將行將離開喜床的雙膝壓回床榻之上:“不,你在幻想。不然你不會在魘境中看見我,更不會在魘境中看見穿著喜服的我。”

    魘境中的小青年比平日裏不好糊弄,甚至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你在開始之初,問了兩遍我是誰。”他上前,兩膝在霍潛腿邊分開,跪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你在期盼我是我,你想要確認我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你在渴求我,你亦認定我。”

    ...

    霍潛倉皇膝行著後退,不願叫小青年坐到他腿上來對著他biubiubiu 言語掃射:“我沒有。”小青年聞言,立即鬆了兩條腿,從他腿上下來了。

    霍潛先前叫囂著:你不是永遠愛我,我也不期盼你的熱情。

    這會兒一見對方撤退,卻又是心中一緊:這永遠的愛未免太過短暫。

    甚至有些愣神。

    下一秒,卻見小青年不是要退開,而是更加大開大合地坐到了他腿上,兩條筆直的腿在他腰後交叉,全乎是一個將自己托付給他的姿勢。

    霍大豬蹄臉霍一下通紅,想推又不知道從何下手。反倒是被小青年占盡先機,整個人都貼到了他的身上:“既然你後慮這麽多,也不指望什麽永遠,不若就從今天開始驗證吧。”

    “我們從今天開始做夫妻,做一天,是一天,你看看我能陪你到多久。”小青年大膽到近乎邪肆的地步,“你親眼瞧瞧我的‘永遠’,我的‘愛’會陪你多久。”

    “魘境之中隻有一片天地,誰也插不進我們中間,試試又如何?”他在霍潛頸邊落下一個又一個吻,“凡人夫妻多愛許來世,我許不下這般虛無的誓言,隻真心陪你到我死去那天。”

    他扯落霍潛的裏衣:“朝得你,夕死可以,霍潛。”

    不知是魘境的隱秘性放大了人內心的欲.望,還是霍潛本身就如小青年所說的一般早就動搖。衣裳滑落的時候,仿佛有一層無形的殼被打碎了。霍潛沉浸在甜言蜜語中,心中並不怎麽積極主動地要殺出熱情如火小妖精的重圍,一時間變得有些不管不顧起來。

    “別這麽咒自己,糯糯。”一句話的功夫,已是交頸的姿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