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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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瑤和陸景淵在胡家住下來。

    頭幾天胡家夫婦還對遠道而來的姑娘、姑爺很是客氣,每日擺酒設宴,席間也多有拘束,可渡過了最初的階段後態度也就自然起來。一邊是自家女兒,另一邊是相處幾年的女婿,都是自家孩子,相處起來也就沒了那份對陌生人的客套。

    這樣一來,阿瑤反倒更自在。頭幾天爹娘待客般的客套,讓她心裏難受極了。

    陸景淵倒沒覺得有什麽,胡九齡向來看不慣他這個女婿,如今待客般的相處模式反倒是優待。

    不過他也沒多少時間享受這種優待,作為皇上的左膀右臂,此來江南他亦是身負皇命。

    胡九齡任布政使的幾年,江南稅收的改革顯而易見。這其中有方方麵麵的原因,但最重要的一點,卻是地方官吏大多出身富餘。換一種說法,就是高薪出廉臣。

    宋代便有高薪養廉之舉,其中道理很淺顯:官員憑俸祿便能生活富足,鋌而走險去行貪腐之事的可能性自然降低。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高薪使得世人皆想為官,擠破腦袋也要求個編製,最終冗官嚴重。曾經繁榮的大宋便是被龐大的官僚機構從內部蛀空,以至覆滅。

    這是一項顛覆朝堂的變革,任重而道遠,從最開始便要小心謹慎。他此來江南,便是要汲取這方麵經驗,反饋給皇上。

    做實權派,就得是勞碌命。

    不過想到侯府中的嬌妻,還有他們未來的孩子,他便覺渾身上下充滿力量。

    陸景淵早出晚歸,大多數時間都是阿瑤一個人在家,她有種做回閨閣少女的感覺。與那時不同的是,這會有宋氏陪著她。

    宋氏當年高齡產下阿瑤後便纏綿病榻,女兒成長過程中未曾陪伴一直是她心裏最大的遺憾,而讓一對狼子野心的娘家子侄陪在女兒身旁,更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這會母女倆單獨相處,她更是盡力彌補。

    多年臥病在床,宋氏練就一手好女工。這會母女倆坐在寬大的桌子旁,阿瑤打理生意,宋氏分針走線。房間內靜悄悄的,連端茶進來的青霜腳步都放慢些。

    “蘇小喬真是越發幹練了。”

    茶遞到眼前,阿瑤剛好核算完一本賬目。算盤珠子一撥,伸個懶腰感慨著,臉上全是愉悅。

    賜婚旨意下來後,她便著手安排青城的事。胡家自有阿爹安排,她自己的生意,則是慢慢交給蘇小喬。蘇小喬算不得聰明,但勝在踏實肯學,一月之中上旬看、中旬學、下旬自己嚐試著做,總能學會一項,一項項積累起來,慢慢也就全會了。

    阿瑤出嫁前,蘇小喬哭得稀裏嘩啦,那眼神仿佛失去了全世界。若不是有了孩子,她甚至要拋家棄夫,跟著一起到京城。當時阿瑤還擔心了幾天,可時隔半年回來看她做得賬目,她竟有一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感覺。

    “第一個月時還有些亂,可從第二個月起就漸入佳境,如今她完全可以獨當一麵。”

    “那你也能輕鬆些。”

    阿瑤並未接話,而是感慨道:“當時沒人看好她,說她一個姑娘家,還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好。”

    “蘇家那幾個兒子都是好的。”

    宋氏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阿瑤卻是聽明白了。

    當初她叫蘇小喬接管生意時,不少人說她是姑娘家,建議她叫家裏兄弟幫忙。這些人的出發點也是好的,一來男人做生意符合世道,二來跟兄弟處好關係、日後出嫁也好找娘家人撐腰。

    可沒等蘇小喬開口,蘇家兄弟先發話了。兄弟幾個言明,如果不是妹妹跟郡君關係好,自家爹命肯定保不住,到時落個家破人亡都是輕的。妹妹本就是家人,有事他們兄弟出麵也是應該,這會更是本分。幾個嫂子雖覺可惜,可蘇家富庶,又有阿瑤在上麵頂著,他們巴結小姑子都來不及,當然順著自家夫婿說話。

    蘇小喬隻說爹也是自己爹,女兒救爹天經地義,這樣各讓一步,蘇家兄妹間手足親情更近一步,蘇小喬有事,幾個兄弟更是幫的心甘情願。

    有全家齊心的蘇家人比著,胡家旁支那些親戚就更糟心。

    “娘,我離開這半年,他們又來找過?”

    “放心,你爹也不是泥人,咱們吃不了虧。”

    沒否認也就是承認,阿瑤端起湯碗,擋住了緊繃的唇角。

    財帛動人心,雖然有景哥哥和阿爹兩座大山震著,可胡家家產實在是太過豐厚,這等誘惑足以讓人頂住壓力,鋌而走險。

    她看向對麵的宋氏,在各種珍稀補品的滋補下,這幾年她越活越年輕。可終歸不是真年輕,她和阿爹歲數擺在那,自己又遠嫁京城。萬一出點什麽意外,到時自己隻怕是鞭長莫及。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畢竟是同族,打斷骨頭連著筋,又有什麽法子呢?”

    “那就分宗!”阿瑤神色堅定。

    嫁入侯府後她時常陪著寧安大長公主,別看這位殿下表麵上是尊活菩薩,可能在當年變天時控製住廣平侯府、權利輔佐今上穩住朝堂,這位又豈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軟活。對著兒媳婦,長公主一點都沒藏私,把自己關鍵時刻殺伐果斷的那一套全都交給了她。

    剛才阿瑤也在權衡。上輩子親身經曆,阿爹死後,這些人跟餓狼似得,見著肉便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撕咬。別看他們如今跟哈巴狗似得,頂多粘上來要點錢。可如果阿爹有個萬一,保管他們立刻露出森森的獠牙。

    有些人,幫了七分,他們非但不會感激,反而會覺得你欠著三分,旁支那些人就是如此。

    所以必須要一棍子打死!

    “分宗?倒是聽你爹提起過。”

    “阿爹也有這意思?”

    “是啊,咱們胡家也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家。士農工商,說起來那些種桑養蠶的旁支人,地位還比咱們要高些。同姓族人互相幫襯著,一家和樂融融,有什麽不好?偏偏他們心太大,那些年孫家跟胡家對著幹,他們竟然謊報極品生絲減產,暗中賣給孫家,你說這都什麽事。”

    “還有這等事?”

    “那時你還小,不記事。最後還是你舅舅一家家去求……”提起舅舅,宋氏有些黯然:“就沒一個省心的,不提也罷。”

    四年前宋欽文追隨沈墨慈一路入京,投入靖王名下。後來靖王謀反,失敗後他同樣以反賊論處。本來以自己同景哥哥的關係,可以為他求情,悄悄放出來。可她這邊剛一提,舅舅就拒絕了。後來宋欽文被斬首,他親自入京為兒子收殮,一夜白頭。回青城後他便與楊氏和離,連宋欽蓉都賭氣跟著楊氏。

    “宋欽蓉可曾出嫁?”

    提到娘家侄女,宋氏臉上閃過怒色:“別提她。”

    “莫非她還恨著我,日日咒罵?”

    “可不是,也不知沈家那天生反骨的姑娘給她灌了什麽*湯。”

    “她過不去自己心裏那一關,總覺得自己應該比我好。”

    阿瑤一派雲淡風輕。剛重生時她對宋家兄妹恨到不行,可如今罪魁禍首已死,她怨氣基本都散了。如今她貴為侯夫人,主持侯府中饋不說,還有自家生意要管,每日有無數事等著她,已經沒功夫去想那些微不足道的人和事。

    “隻是可憐了舅舅,那麽好的一個人。娘,舅舅一個人孤孤單單,女兒想起來也難受。”

    “誰說不是呢?可他總覺得對不起我們,現在連我送過去的東西,每次都原封不動地退回來,說自己沒臉收。”

    “舅舅那人娘還不知道,別人對他一點好,他都記在心上,還是得想辦法讓他了卻心結。”

    “咱們家現在又沒什麽大事,哪那麽容易?”宋氏滿麵愁容,那可是她嫡親的兄弟,姐弟倆多年來一直感情很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阿瑤靈機一動:“誰說沒大事?眼前不就有一樁。”

    “你說分宗?這是胡家人的事,他一個外人如何插手?”

    “如果他是為娘出氣呢?”

    “什麽?”

    阿瑤起身走到她身邊,傾身附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您和阿爹年近四旬能生下我,為何前麵那麽多年反倒不行?娘難道從未懷疑過?”

    “你是說?”

    阿瑤點頭,宋氏卻搖頭:“當年老爺遍訪江南名醫,這事整個青城都知道。”

    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也對啊,以阿爹的聰慧,又怎會想不到這主意。若是能成,便是為了她前世遭遇,這些年他也就分宗了。

    “我再想想。”

    若是以往隨便尋個由頭,借助侯府威勢,強行分宗也就罷了。可如今阿爹是為官之人,名聲容不得絲毫汙點,想要分宗,必須得抓住切實的證據。

    想了半天,宋氏一方帕子都繡好了,阿瑤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沒想出來。

    於是她祭出了終極大招——找景哥哥。

    當陸景淵忙完回胡府後,就見幾日來沉浸於團圓喜悅中,幾乎把他忽略個徹底的侯夫人,竟站在院門口等候著她。

    遠遠望去,伊人挽著簡單的發髻。初春天氣微涼,她披著件火狐尾滾邊的大氅,火紅的容貌襯得她如玉麵龐愈發明媚。見到他,她麵露驚喜以及期待。

    幾日不曾認真瞧過,仿佛又好看了些。明明看見她臉上寫著“有事相求”,他還是不由自主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