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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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多有星燈點亮的亭子,白石鑄成,燈徹夜不滅。
百雀把元霽月往摘星樓的方向送去。
元霽月卻停在路中間,用巧勁把她往側邊一拉,指著亭子說:“夜色正美,不如就在外邊坐會兒罷,讓我領略下宮中好風景。”
百雀渾身被汗蓋了一層,不著痕跡地擦去手心的汗。瞥一眼亭子,她笑著請她進去:“大祭司說得是。”
石凳沁心涼。
石桌上光禿禿的。
百雀按著元霽月的肩膀讓她坐下,又在她的謙讓下自己也坐了。已經能隱約看見茶盅司的房頂,百雀打發鴆兒去了,一來去取太後要喝的雪水,二來讓她端些茶水和瓜果點心送來。
鴆兒腳程極快,風一樣來回。擺上茶具和芙蓉梔子兩盤糕點,候在一旁侍奉。隻盼著百雀看在她手腳麻利的份上別教訓她。
百雀沒心同她一個不懂事的丫頭計較,但被她坑得太慘,怕留下她再惹出事,擺擺手就讓她回承德宮,算她怕了她了。不顧鴆兒如獲大釋般的表情,她抓住茶壺的把手要往杯裏添茶:“鴆兒這丫頭做事沒有分寸,沒衝撞到仙師才好。”
元霽月擋住壺口,轉手接過壺,意圖將兩個茶杯添到八分滿。隨著水流動的聲音,她柔和的嗓音徐徐從唇間溢出:“她是個實心眼的丫頭,談不上衝撞。倒是她一攪和,讓我明白姑姑是如此看重我,委實感動。”
百雀被她搶去活,收回手,語氣深藏試探:“聽鴆兒的意思,仙師覺得撞到的不是鬼,是人?”
元霽月勾唇答道:“外人不知,姑姑還不知嗎?她撞到的是位貴人,這位貴人如何會是個人呢。”
百雀作大悟狀拍打大腿:“是了,奴婢都被繞暈了!”
“先大祭司是我師侄,他雖過世可仍舊牽念著皇宮。我有緣走一遭,在離開之前替他確認一遍皇宮仍是安全的,他泉下有知也放心。”茶漸滿,元霽月提壺繼續替她解惑,“鴆兒信誓旦旦地說她撞到的是魂魄,我想她為何能如此肯定,逗一逗她而已。得知有錦繡園這麽個存在,你們避諱此地,我白天去太招眼,隻能夜晚到訪了。”
她有理有據,滿臉真誠,可百雀是不敢全信的,她現下是三分信七分疑。被風一吹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勸道:“仙師和大祭司同門之誼令人感動!可仙師答應奴婢再也不要去了,如何能為了我們,沾染上晦氣呢,讓聖上如何心安?”
“修行之人不怕的,但入鄉隨俗。姑姑與我說說宮裏的規矩,免得我壞了你們的規矩。”元霽月看出她沒有被說服,也未在意,她講的是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說法,不在乎百雀信不信。她放下壺,“姑姑免不得要受我一杯茶。這茶可是好茶。”
“仙師如此正經地問,奴婢一時還真想不起該如何說!”百雀正要接茶,一數桌上的杯子,三杯裏隻有兩杯添茶,董滿滿麵前的是空杯。
元霽月一摸董滿滿的發,解下腰間桃木製的令牌要替他佩上:“我與姑姑暢談不知要多久,就不讓他作陪了。路不複雜,滿滿你挑燈回吧。”
百雀舉杯輕啄,發出“咦”一聲。
“許多人不認識他,我怕巡邏的侍衛攔他的路。”元霽月將細繩穿過董滿滿腰帶,繩子太長直直垂到他袍角。她挽了個結鬆鬆掛住,讓令牌垂在他膝蓋下方,一捋底下的流蘇,“人雖然不認得他的臉,可該認得這些能證明他身份的身外之物。若是有人攔著你,不讓你走,你就拿出大祭司徒弟的氣勢來,出示令牌鎮住他們。”
百雀縱然對她警惕得很,如今聽她如此教導一個稚童,嘴裏的茶險些沒噴出來:“看仙師這話說的,跟多長的路一樣!左右不過一刻鍾。”
“我太過心疼他。”元霽月不理百雀的打趣,伸手撫掉董滿滿肩上不存在的灰塵。此時的動作是背對百雀的,她睫毛輕扇,眸子忽開忽合地給董滿滿使眼色,“若是我回去晚了你也不必來找,隻管在摘星樓等著就是。我方才說的話,你可認真聽了?”
董滿滿聽得明明白白,一轉令牌上方的翠玉珠,鄭重地點頭。轉身去了。
元霽月的話單聽隻是一個晚歸的大人對幼小的孩童在叮囑罷了,可配上她的表情,這暗示都快擺到明麵上了。
他凝重的表情是在給她回應。
元霽月穩如泰山,一動不動地和百雀寒暄:“不知如何說,我們就不閑談來,聊些正事。姑姑得聖上看重,是聖上身邊第一人,也是見過那位貴人的吧。”
“不曾。”茶太燙,百雀吹涼茶的動作慢下來,“這種奇事哪裏能到處說,何況貴人對聖上如此重要,奴婢身份低賤,沒資格聽的。”
“這麽說,姑姑也是近來才得知的。”
“奴婢家人病重,得了恩典先回家足有一個月。找仙師那天奴婢才回宮,就聽聖上說要出宮,天子離家不是小事,奴婢細細問過才知道真相。”
元霽月端茶和百雀碰一下:“原來姑姑在八月初就出宮了。”
董滿滿去的不是摘星樓的方向,而是錦繡園那條路。
他獨自一人站在錦繡園門前,深吸一口氣,扣響門環。
一下兩個,沒有人理。
他就不停地敲。
終於被他敲開了。
來人是一位管事公公,黑藍色的袍子裹住他圓滾滾的身子,滾圓的肚子上連腰帶都掛不住。堆滿肥肉和褶子的臉泛著油光。
他以為是哪位貴人來送要洗的東西,滿臉笑地出來。
待看清門外站的是個弱不經風的小孩兒,打扮得又素淨不像哪家的世子少爺,認為是哪個宮女公公帶進來的,不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他臉色陰沉下來,一擼袖子作勢要甩鞭:“你是誰領進來的小孩,也敢擾你爺爺的清淨?快給我滾!”
鞭子上還沾有血。
董滿滿起初被他凶狠的模樣嚇了一跳,看他架勢要動手倒也不懼。他習武多年,就不怕跟人動手。
“我說你走不走!找事兒是不是!”公公在錦繡園作威作福慣了,錦繡園裏的人怕他捧著他,讓他輕易稱霸一方。
別人幹活時他就在一旁監工,看誰不順眼就抽誰。正抽得高興呢被人打擾,他一口氣憋著呢。
他抬起胳膊就想甩一鞭過去!
董滿滿佩戴有劍,但他不愛打架。
想起元霽月的話,他一把扯下本就係得不牢的令牌,朗聲道:“我奉大祭司之命前來,你敢打我?”
他高聲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的,沒有威懾力。可他拿架十足,加上這塊牌子足夠撐起他的氣勢。
公公眼神不好看不清上頭的字,可他不敢輕易動手了。往前一湊,取下令牌在手裏端詳。
真是大祭司特有的令牌!
他差點打了大祭司的人!
他駭然,小眼睛笑眯成一條線,殷勤地用袖子擦令牌,像是想把木頭擦得能照人影一樣:“您看看,這事兒弄得不好,簡直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怎麽還打起來了!您怎麽不早說,奴才一想差點冒犯了公子,心肝都要毀青了!”
董滿滿默默地搶回令牌,不讓他擦。
公公自扇耳光請罪,可他對自己下不去重手,手掌跟臉輕輕接觸,玩兒一樣:“您可千萬別跟奴才一般見識,奴才眼皮子淺,沒眼光!”
可憐董滿滿化成人形九年,見的要麽是和他大哥一般有風範的人,要麽是白虎堂裏鐵骨錚錚的漢子,哪裏見過變臉如此快,如此諂媚的人。發完威風呆呆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公公見他不叫停,扇了半天不得趣,戳了戳他。
董滿滿躲開他的手,努力凶起來:“我是有正事的。”
公公點頭哈腰:“小的培德,是錦繡園的管事公公,您吩咐!敢問大祭司有何指示?”
董滿滿想了想,往園子裏去了:“不便與你說。你把所有人都叫到園子裏,讓我看看。”
培德樂顛樂顛地一路跟。
在培德手底下沒有能休息的時候,宮人們全在大院裏刷洗恭桶,不用刻意召集。
男男女女畏懼地跪了一地。他們雖然生活在最底層,可和鮮亮的宮人們一樣穿著宮服,隻是洗褪了色,打著補丁。臉上有的戴了麵紗有的沒戴。
蒙不蒙麵在董滿滿看來沒有區別,他一個都不認識。
他是來找人的,可要找的人長什麽樣他不知道,就算站在他麵前也認不出來。
他往屋裏走。進門前扭頭說:“在我出來前,都不許進來。”
屋裏簡陋到沒有桌椅,隻有宮人的床褥和床頭的櫃子。他隻能爬上去翻找。
翻了一間又一間。
再一次把衣裳疊好放回去,他泄氣地跌坐在床邊。
所有屋子都翻遍了,除了培德公公屋裏積蓄厚,有些銀子,其他翻出來的隻有幾件舊衣裳。
不可能的,是他師父讓來找的,不可能一無所獲的……
可他真的能找的地方全找了。
還有遺漏嗎?
再找一遍!
他撐住床沿跳下去後身子僵住,又摸摸褥子。
終於發現不妥。(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