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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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了。
陰霾天空的籠罩下,萬物皆披銀裝,鵝毛飛雪夾雜著冰粒拍打在城牆上,擊碎了牆麵的冰霜。皇都各處的巨大篝火搖曳於風雪之中,跳動的火舌舔舐落雪,發出“哧哧”聲。人們依舊冒雪前行,絲毫不為之所動。車前的騾馬耷拉著腦袋拉貨,口鼻呼出團團白氣。街頭巷尾熱鬧如常,不過是多了滿街的橙黃火炬。
這是白契在這個世界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他把雙手交錯插入衣袖裏,倚在窗邊看這漫天飛雪和遠方的燈火通明,時不時看一眼在橙黃光芒的庇護下呼呼大睡的小鬼鴉。
前世的白契是南方人,並未見過雪,今早他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爬出被窩便打了個寒顫——突然降溫了?
開門看到門口站著兩名衛兵,其中一位手裏托著一團橙黃火球。
奇妙的是,那火球的光芒照射進來時,室內突然溫暖起來。
衛兵取下白契床尾牆上的火把,在火球上一晃,火把便燃起了相同的橙黃火焰。
“恒溫之火?”
“喲,小子挺有眼力見,還知道這玩意兒叫啥名啊?”畢竟外麵流通的商品都叫恒溫燈,沒特別了解過的人都不知道裏麵的火焰是一種叫恒溫之火的靈氣。
“嗯,我在書上看到過,因為挺有趣就記下來了。”
恒溫之火,靈氣使用方式的一種,是一種一直保持著同樣溫度的靈氣,其溫度高低一般是持有者正常體溫的兩倍,一部分強者則是三倍甚至更多倍,當然還有一些變異的恒溫之火是比持有者的體溫要低的,這種火焰發出的光照到的地方都會受到它的溫度影響,而且風、雨、雪等天氣都無法降低它的溫度,用來驅寒再好不過了。恒溫之火算是常見靈氣,一般持有這種靈氣的人都會選擇參與生產恒溫燈,或者像這些衛兵一樣為組織提供便利。
送走衛兵,白契把門關上,悄悄地扣上鎖。
他打開衣箱,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探出來,感受到火光的溫暖,發出了滿足的叫聲。
小鬼鴉長得挺快,一周過去,它的它的體型比剛出殼的時候大了三圈,身上也長滿了細密的灰色絨毛。之前它大概早就察覺到降溫了吧,縮成了一團。也好在白契為了不讓別人輕易發現它而把它藏在了衣箱裏,借著箱裏的衣物,小鬼鴉並沒有受涼,這會兒有了暖意,更是雀躍不已。
白契前世養啥啥死的體質似乎沒有了,這一點讓他很是開心。不過比起飼養鳥類,他對貓狗之類的更感興趣一些。
更何況這還是全城喊打的鳥。
針對鬼鴉的捕殺令還在盛行,以至於他沒辦法向導師們谘詢鬼鴉的飼養方法,而圖書室並沒有鳥類圖鑒之類的書籍提供,他對鬼鴉的了解僅限於萬錦的口頭科普。
最近小鬼鴉睜開了第二對眼睛,腳爪也發育得差不多了,經常在房間裏蹦來蹦去,偶爾還會站在床沿或者衣箱邊撲騰翅膀,看起來健康的不得了。不過就在它的第二對眼睛後方,長了兩個左右對稱的小鼓包。因為無法查證這是為什麽,白契隻能祈禱別是腫瘤啥的,因為兩個小包是紅色的,也不像是什麽很自然的東西。
他去食堂吃完早飯回來,正尋思著這兩天好像沒見到萬錦啊(當然是因為白契一直呆在房間裏翻閱聖者學院的資料),就在宿舍門口看到了萬錦。
白契剛想走上前打招呼,卻注意到萬錦麵前有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
那婦人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袖衫和灰色長裙,身上罩一件並不合身的帽衫,懷中抱著一個紫色布包,正向萬錦交代著什麽。萬錦背對著白契,此時看不見他的表情,待白契稍微靠近,忽然發覺婦人和萬錦長得十分相像,隻不過身形佝僂,麵黃肌瘦,眼下發青,嘴角卻帶著笑意。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轉身就走,打算回食堂再坐一會兒。
他不是什麽不會看氣氛的人,而且,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自己上一次和母親說話是什麽時候了?
他甚至有點想不起自己母親的麵貌,明明才穿越了兩個月的時間。
是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過如此。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父母離婚的時候?還是自己入學以後?他記不清了。他記得的,隻有鎖上的防盜門,和昏暗的房間。還有那個從睡夢中醒來的小女孩,似是察覺到什麽,跌跌撞撞地跑到書房門口,等待她的隻是一把空蕩蕩的辦公椅,永遠也不會再有人坐在上麵吸她討厭的香煙了。
小女孩站在客廳裏,頭發淩亂,衣衫不整,手裏揪著兔子玩具的一隻耳朵,呆滯地看著家門。被玻璃染成藍色的陽光照在慘白的牆壁上,為整幅畫蒙上一層陰影,永遠刻在了白薇的腦海裏。
十年了,她覺得她早就走出來了,她覺得她看開了,她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況且比這糟糕的事多的是呢,母親那麽忙也是為了養她,盡管她每次起床後看到的,不是母親的背影,而是桌子上放著的一天的飯錢。即使說話也隻是在電話中草草說上幾句,報個平安。至於見麵,兩個月一次就夠了。
現在她變成了他。
已經四個月沒見到母親了,如果沒有那場車禍,那麽第二天就是母親放假回家的日子。白契已經兩年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了,但是,這不一樣啊,因為白薇的母親明明還活著啊。
盡管她還在為父母離婚耿耿於懷,甚至討厭起了當時的生活,和母親的互動沒有過什麽很長的談心,沒交流過青春的煩惱,沒互相捏過肩錘過背,有的隻是一個“給錢”一個“花錢”,淡漠如水的親情,和一些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問候,但是……
“我還是很想她啊……”他曾經無比厭棄她給他的人生規劃,還是很擔心她現在過得怎麽樣啊。
這麽想著,白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獨自在外時,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家,原本抱怨著母親給予的枯燥如水的生活,幡然醒悟時,卻已是永別。
明明以前那麽討厭那個家。
那個永遠隻剩自己的家。
等到真正離開了,才知道什麽叫思念。
他走到水池邊,用力擦掉眼淚,洗了把臉,調整自己的情緒。
“欸?白契你在這幹嘛?”萬錦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咳……洗臉。”他清了一下嗓子掩蓋自己的哭腔,為了不讓萬錦發現自己發紅的眼眶,他不打算轉過去。
“那你在這洗幹嘛,這裏是洗菜的。”
“我…不小心把湯汁弄到臉上了,洗一下。”
“哦哦,那你吃飽了嗎。”
“飽了。”
“是嗎,那真可惜,剛才我娘來看我了,還給我帶了她親手做的金雞糖糕,本來還想請你吃……”
“哎呀洗洗臉感覺自己又餓了呢,要不咱倆去食堂吃?”白契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尊嚴都折在吃上了。
“好呀,這金雞糖糕是要配薄荷醬吃的,我本來就打算去食堂要醬呢。”
薄荷醬是什麽鬼,還配糖糕,這是哪門子的黑暗料理?
白契這麽想著,身體確實很老實地跟著萬錦在食堂坐了下來。
後來經過萬錦講解和他的親身實踐他才知道,金雞糖糕這種黃色公雞形狀的糖糕因為選用油鬆的樹漿染色和塑形,所以會帶有一種油膩味,而薄荷可以中和掉這種油膩感,隻剩下甜味。順帶一提,如果在沒有薄荷的情況下幹咬一大口,可是會膩得嘔出來哦。
看著白契在一邊扣著嗓子眼,萬錦直接把要來的薄荷醬澆在白契咬了一口的糖糕上:“我娘做的算是少油的了,畢竟我家買不起太多鬆漿……”
“說起來,你家不是很遠嗎?你娘大冷天的跑這麽遠來看你啊?”舔了兩口薄荷醬,白契才緩過勁來。
“嗯……”說起自己的母親,萬錦微微頷首,“我也說過她了,大冷天的出遠門,還碰上下雪,她說沒事,雪停了她自己有辦法回去,就是想來看看我過得好不好……”
他說得有些支吾,讓白契有些別扭。
他也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難道他還有什麽事不想說?
這麽想著,白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但還是選擇不問:“那就好,你看你這不過得挺好嘛,阿姨多慮了。”
“嗯…對了,白契,我都沒聽你提起過你的父母呢,他們放心你一個人出遠門嗎?”
白契舔薄荷醬的動作一滯,放下了盤子。
萬錦以為他生氣了,慌了手腳:難道問了不該問的?糟糕!
他剛準備道歉,沒想到白契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他們能有什麽不放心的,你看我那麽皮,難道還能被欺負了不成?”
看到他這樣,萬錦鬆了口氣。
“哈哈,如果我也像你這麽機靈就好了,我娘經常說我呆,不讓她省心……”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
雪下得更大了。
靜謐的王宮內,一名侍者小跑著來到黑袍人的臨時住所。
他輕輕叩門,隻聽門內傳來低沉的聲音。
“何事?”
盡管無人看到,他還是對門恭敬地行了個禮。
“聖者大人,陛下約見您,望您片刻前往寢宮與他議事。”
門內無聲,侍者也並未動作。
一陣沉默後,門內聲音再次響起:“我明白了。”
“有勞您了。”
侍者再次小跑離去。
房內的黑袍人歎了口氣,輕輕撣去身上的雪花。
“該來的還是來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