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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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克昊帶著何欣回到了白石鄉槐樹村他的老家。這是s縣丘陵地帶中的一座村莊,地麵崎嶇不平,到處都是坡坡坎坎。槐樹村外有一條土公路通向白石鄉,如同人身體中的一條微毛細血管,和外界進行著物質和農產品的交換。槐樹村的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麵朝黃土背朝天,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大人物,隻在江湖上留下了極少數暴發戶的傳說。
在濕熱的天氣中,何欣看著眼前冷清的村落和破敗的景象,又想到自己的痛苦經曆,很想逃離這個地方。胡克昊看出了何欣的心思,對他說道:“你要是相信我,就在我們家住幾天,不會太久。我要盡快趕到u市理工大學報到入職。”
“我的命都是你救出來的,而且你即將成為人民教師,看來你也不是壞人。”何欣說道。
“我目前還不是害群之馬。”胡克昊回答。
胡父胡母問見到了何欣,問女孩是誰。胡克昊本想說她是趕集時候遇到的老同學,但又覺得沒有必要隱瞞,就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胡母聽完,氣得發抖,罵道:“這幫天殺的,簡直無法無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何你以後要注意保護自己。”
胡克昊大學畢業,雖然比不上村子裏走出去的那些小老板,但在槐樹村裏也算成了一個小名人。閑來無事,胡克昊帶著何欣去田野裏散心。何欣對地裏的農作物幾乎都不認識,胡克昊仔細給他講解什麽是玉米株,什麽是紅苕藤,什麽是絲瓜藤,什麽是南瓜藤。何欣隻見過南瓜、絲瓜、冬瓜,卻不知結出南瓜、絲瓜、冬瓜的南瓜藤、絲瓜藤、冬瓜藤是什麽模樣。現在她終於認識了。
“要是不愁衣食的話,這田園生活倒也舒服。”何欣說道,“我就很羨慕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
“村子裏太窮了。我們村子離公路不太遠,還好一點。那些更加閉塞的村子,窮得鳥不拉屎的地方,人們的生活很苦難。隻在家裏做莊稼的話,是養不活家人的。”胡克昊說道。
“你可以換一種思維方式,村民們住的都是別墅,吃的都是純天然有機食品,空氣清新,沒有霧霾。”何欣一直夢想在城市裏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如果還有花園,能種菜,那就美妙了。在她眼裏,槐樹村的人民早已經實現了她的理想。
他們走完田間小路,又來到了僵崗腳下。何欣感到害怕,想要折回。胡克昊說:“敢不敢再走一次?”
“走到哪裏去?”何欣問。
“再走一遍我讀小學的求學之路,讓你知道鄉村教育的不容易。”胡克昊說。
“走就走吧!誰怕誰!”何欣說。
“你不怕我又把你弄去賣了?”胡克昊開著玩笑。
何欣拍了一下胡克昊的肩膀,說道:“你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僵崗上的小路白天行人稀少,太陽透過濃密的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圈。知了在濕熱的空氣中發出刺耳的叫聲,狗尾草在道路兩旁瘋長,毛茸茸的尾巴嬉笑地迎接著路上的行人,像村子裏搖尾乞憐的看家狗一樣。
胡克昊和何欣感到全身悶熱,為了給何欣增加一絲涼意,胡克昊說起了他小時候聽到的故事:據傳聞,多年以前,天剛蒙蒙亮,一個趕早的人經過僵崗,見到一個白衣女人坐在一座墳頭上,不慌不忙地將頭取下來,端在手上,輕輕地用梳子梳起頭發,梳完以後,又將腦袋接在頭上,然後鑽進墳裏消失了。這人目睹完這一切,幾乎被嚇死,然後僵崗鬧鬼的傳聞就流行起來。平常,人們隻有在過了辰時以後,才敢去僵崗附近的地裏幹活。何欣聽胡克昊說了這個故事,嚇得叫了一聲,折路返回。
胡克昊把家裏的舊書櫃搬了出來,裏麵有他從小學時期開始的各種書籍,他要把重要書籍整理出來,帶到即將工作的u市珍藏。打開書櫃的蓋子,首先看到一個麻布縫製的書包。這個書包就是兩塊布縫成的一個大口袋,上邊有開口,下邊和左右兩邊被針線連接,他上小學背了三年。他的書包也來之不易,這是奶奶用針線給他縫的。奶奶那年從街上買了布,她沒讓村裏的裁縫用縫紉機做衣服,而是自己用針線縫。她縫的是那種很古老的扣子在腋下的衣服,扣眼是布條打的圈圈,扣子是一個小布球。她做完衣服還剩下一塊布,再縫了一個大口袋,這就是他的書包。奶奶還給他縫了一個筆口袋,有鉛筆那麽長,袋口有鞋底索可以拉攏收緊。他的書包被同學們嘲笑過,他們說這是尿屎口袋。別人背的書包是從鄉上商店裏買的,五顏六色,樣式美觀,他的書包是槐樹村小學最醜陋的一個。他害怕別人看見他的書包嘲笑他,經常走在上學隊伍的最後麵。
那時的學費來之不易。父母辛辛苦苦支撐著整個家,全家的收入完全依靠那幾畝貧瘠的土地。除了應付家裏柴米油鹽各種開支,奶奶年老多病也要用錢。能夠賣錢的,無非是圈裏的豬和櫃子裏的糧食。那時電視廣告上經常打著希望集團的“紅加黑”、“百日肥”豬飼料廣告,不過村裏人很少喂豬飼料。豬兒吃的是地裏的青菜、紅苕藤還有野草。胡克昊經常跟著院子裏的嬢嬢們去山坡上、田野中打豬草,那不僅僅是幹體力活,自有諸多樂趣。豬兒長得很慢,一年才能賣一次錢。沒錢的時候,隻好賣穀子賣米,家裏糧食本來就不多,青黃不接的時候,生活就很困難。母親將櫃子裏的穀子擔到村裏農機站,打成米和糠,挑回家裏,又把米背到街上賣掉,這就是他的學費。母親也可以直接賣穀子,但是這樣得不到米糠來喂豬,所以她要多費一番周折。
一排低矮的瓦房,低牆砌著石板,高牆抹著石灰,這就是他們槐樹村的小學校。走在校門口,他就聽見了教室裏哇啦哇啦的讀書聲—— “小河流過我門前,我留小河玩一玩。小河搖頭不答應,急急忙忙去澆田。小河流過我門前,我請小河站一站。小河搖頭不答應,急急忙忙去發電。小河不肯玩一玩,小河不肯站一站,一分一秒也不停,日日夜夜奔向前……”。
胡克昊最難忘的記憶就是春天裏上學的日子。豔陽高照,油菜花盛開,遍地金黃。行走在油菜地中間的水渠上,花香撲鼻,蜜蜂蝴蝶在身邊飛舞。待蝴蝶停在花瓣上,輕輕走到蝴蝶身後,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就可以抓住蝴蝶。捉蝴蝶的時候不需要急走,否則“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捉蜜蜂要注意,不能直接用手去捉,不然被蟄。可以用作業紙折一個夾子,套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上,同樣的方法,輕輕走在蜜蜂身後,就可以捉住它。捉住它以後,把它放進一個玻璃藥瓶裏麵,瓶子裏麵放幾朵油菜花,蓋上瓶蓋,蓋子上鑽幾個洞,讓蜜蜂可以透氣呼吸,安心在瓶子裏麵采蜜釀蜜。不幸的是,一兩天之後,蜜蜂就死在瓶子裏麵了。
學校裏有一個小賣部,裏麵陳列著一個木製貨架,上麵有餅幹、花生、瓜子、麻花、各種糖果。水果糖兩分錢一顆,舔舔糖五分錢一顆,麻花一角錢。貨架對麵還有很多中草藥,散出古怪的氣味。小賣部的羅老頭經常搬弄著那些裝著糖果的瓶瓶罐罐,又從牆角拿出一個掃帚掃地,凹凸不平的泥地被掃得溜光發亮。從小賣部路過的胡克昊哪裏有錢去買糖果吃?
下課鈴一響,有錢的同學就衝向小賣部,遞給羅老頭幾毛錢,羅老頭拿出那杆寶貝一樣的小秤,把秤砣預先放到二兩的位置,再往秤盤裏一把一把地裝瓜子,仔細注意著左右的平衡。他時而裝進瓜子,時而抓出瓜子,幾經進出,幾經猶豫,確定稱好二兩,就把秤盤裏的瓜子倒進一個小鐵撮,裝進孩子的衣包裏。
班裏也有調皮搗蛋鬼。有一次,班主任有事外出,請了一個年輕美女教師代課。幾個調皮的學生就來捉弄這位女教師,他們把教室門虛掩著,門與門框之間放一個掃帚,掃帚、門框與門就形成一個三角形,上麵再放上半盆水。女教師一推開教室門,被落下的掃帚打著頭,被倒下的水潑濕全身,狼狽不堪。女教師氣急敗壞,把幾個調皮鬼罰站講台,用細荊條打了十幾個手板。那時的老師有權管理學生,能夠體罰學生,拳打腳踢、扇耳光是常事。據說後來有些挨過打的學生還回來感謝老師。有的一直記仇,若幹年後回來報複。又據說,若幹年以後,體罰學生的老師要被開除教職。
那時的孩子,沒有什麽玩具。課間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裏,他們耍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一幫女生在抓籽,就是將破碎的瓦塊敲打成圓形扣子狀的小籽在地上抓,還在手心和手背簸來簸去,贏了就得一顆籽。一幫女生在玩“修房”的遊戲,就是在地上劃很多格子,用一串繩索係著的算盤珠踢來踢去,有時單腳在格子裏麵跛著踢,有時雙腳著地用右腳踢,踢完所有格子就晉一級。有的男生在彈玻璃珠,就是將玻璃珠埋在地上一個小坑裏,慢慢向別人的玻璃珠彈去,一人輪流彈一次,直到一個人的玻璃珠碰到另一個人的玻璃珠就算贏。一幫男生在地上扇畫皮或火柴皮,就是將所有人的火柴皮反麵朝上,正麵朝下,全部摞在一起,然後依次輪流用手掌扇動空氣,將火皮翻過來就贏。一幫學生還在抬瘟豬,就像五馬分屍那樣,五六個人分別抬著一個人的頭和四肢,把它放在地下,然後跑開,這個瘟豬然後從地上爬起來去追其他人,被追住的第一個人就是瘟豬,然後大家又把它抬去放到地下,他又爬起來抓其他的瘟豬。“轟”的一聲,教室裏的一塊早已斷裂的石板牆被抬瘟豬的幾個學生弄垮。班長急忙跑去給班主任報告:“張老師,教室石板牆垮了!”辦公室在幾間教室的中間,僅有一個手敲鍾和幾間辦公桌而已,張老師焦急地問道:“砸著人沒有?” “沒有,隻垮了牆。”班長答道。上課鈴聲響起,班主任氣急敗壞的來到教室,把他們叫到講台上,嚴厲嗬斥他們:“你們這幫調皮搗蛋的小畜生,損害公物要照價賠償!下午把你們家長請來!”學生最怕的就是請家長,請了家長就要結結實實的挨揍,他們都苦苦請求不要請家長,班主任最後要求他們請石匠把破損的石板牆修起。
推鐵環和打地古牛,一般在冬天玩。冬天的早晨,村子裏一大群孩子結伴去上學。有推著鐵環去上學的,有帶著陀螺去上學的。在我們那裏,陀螺的俗名叫“地古牛”,一般都是用木頭砍的,有的別出心裁,還把它做成一個壇子或罐子的摸樣。打地古牛的鞭子一般使用爛布條做的,如果用解放牌膠鞋的鞋帶來做鞭子,那麽打起地古牛來最是得力。就在那個冬天,槐樹村小學發生了兩件讓胡克昊終身難忘的新鮮事兒。第一件就是學校裝了電鈴,第二個就是教室裏裝了電燈。以前沒有電鈴的時候,上下課、放學都是靠人工敲鍾,真是當一天老師撞一天鍾啊。以前沒有電燈的時候,在大霧彌漫的早晨,他們走在山崗小道上,隻能看見遠處那霧蒙蒙的教室。自從有了電燈以後,他們走在山崗小道上,看見燈光從教室裏射了出來,心裏感到無比激動,感到那教室就是他們勇攀“科學高峰”的神聖殿堂。那時,他們很多人的理想都是想成為科學家的啊。老師布置作文,讓他們寫自己的理想,結果想當科學家的人占到80%,那時有誰的理想會是去做地產商啊?當時寫出自己的地產商理想,那作文成績肯定會不及格啊。胡克昊當時就把勇攀科學高峰的理想寄托在這小小的燈泡上,而當時教室裏的燈泡隻有一個60瓦左右的白熾燈而已。胡克昊正是在童年理想的指引下,報考了u大學的理論物理專業。在他眼中,隻有搞物理、化學、生物或醫學的才是正宗的科學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