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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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大會在槐樹村小學操場召開。會議主題是解決村民糾紛以及槐樹村抗旱問題。村長首先做了村務工作總結,對村裏的農作物生產,孩子們上學的情況,公糧上交情況,提留款上交情況等進行了總結。同時,村民們就農作物的種植、化肥的使用等情況交流和分享了經驗。村長還誇獎了誰家的包穀長得大,誰家的豬最肥,誰家的母豬下崽最多。最難能可貴的是,村長對村裏的賬務進行了公開,收入多少,支出多少,這些賬目幾乎沒有什麽摻假。賬是做出來的?還是實際發生的?做不做假賬?這些問題非凡人可知也。但村長做的財務報告令廣大村民信服,更加贏得了人們的尊重。
村長又談到了李天棒和胡三爭水打架的事情,說道:“最近,我們村子裏人畜飲水比較困難。3組和4組為此發生過糾紛爭執,希望大家引以為戒,都是鄉裏鄉親的,有事好商量,不要動粗,打出個三長兩短來是要負刑事責任的,不但要賠償醫藥費,還有可能要蹲班房。這次糾紛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幹旱缺水,為了度過此次難關,大家有什麽抗旱對策都可以提出來討論。”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商量不出什麽科學的對策來。最後,胡克昊參考曆史上朱元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那一套理論,將其用於槐樹村而完成了理論的本土化,提出了“深挖坑,廣積水,緩進人”的對策,經過協商以及村民的表決,獲得了一致同意。
深挖坑——動員全村老少力量,在槐樹村各處幹涸的堰塘、池塘及任何可能有水的地方挖出深坑或者打井。
廣積水——把找到的水儲存積累起來,對生活用水要節約利用,循環利用。
緩進人——在外打工或工作的,暫時不要回家;村裏的人也可以外出務工,減少用水量。
由於天氣幹旱,吳天貴承包的大堰養的魚死光了,損失慘重,通過村長的協調處理,減免了他今年的承包費。村務大會過後,村民們興致高漲,村長一聲令下,大家都去低窪濕潤地帶挖坑找水,度過了一時難關,生活用水倒是不愁,但地裏的莊稼還急需灌溉。
召開全村大會,給老百姓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困難,村長感到很愜意。自從當村長以來,他也記不清給村民辦了多少修橋補路的好事。村長的脾氣年輕時候比較暴躁,工作作風強硬,也得罪了不少人。隨著年齡的增大,村長脾氣越來越溫和,對人越來越友善,工作方法越來越貼近群眾,總想為群眾多做好事,為村民謀福利。
多年以前,那時的村長脾氣還很急躁,和槐樹村3組的吳天貴家產生了矛盾。那時是20世紀90年代,吳天貴家裏有兩個兒子要娶媳婦成家,家裏經濟條件不好,負擔很重。家裏經濟來源有限,不過賣點菜籽錢、棉花錢、肥豬錢,這些錢大部分都要用去交提留款。交了提留款後,你就吃不到菜油,穿不起棉衣,吃不到豬肉。所謂提留款,就是說你提幾頭牛去賣,賣了的錢也不夠上繳。鄉村幹部為了催繳提留款,牽走窮人家裏的雞鴨鵝,豬兒,狗兒,家具電視。繳了提留款,還要供養老人,家裏那點可憐錢,真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
那一年,吳天貴的兒子吳大從外地務工回來,聽說家裏因為交不起提留款,豬圈裏的肥豬被村長帶人牽走了。父親怕惹事,也不敢申張。他聽說此事,心裏十分氣憤:這哪是人民的公仆幹的事啊?他們家的豬兒都被牽走了,他們作為“人民”,還是村子的主人嗎?那時他還年輕,認為宣傳的一切都是對的,他還真把村長看成是公家的仆人了,他就按照自己對仆人的理解來要求村長為人民服務,沒想到他一個仆人竟然牽走他們家過年的希望——一頭肥豬。這頭肥豬不簡單啊,它既可以賣錢,也可以殺死吃肉。平常人家臘月份殺豬,要送一些豬肉給親朋好友,還要過年請客,即使這樣,一頭豬一般也要吃半年。他們家當時的臘肉就要吃到第二年的夏天,那時臘肉已經發黃,火熱的天氣烤得金黃的臘油都冒了出來。
經過吳大心中的審判,很顯然村長的行為違背了人民公仆的要求,他必須代表正義和公理去懲罰村長。後來他逐漸認識到,宣傳的東西往往是當時還沒有實現的,還需要努力才能實現。比如,宣傳提出口號要糧食增產,那是因為糧食不足。宣傳提出口號建立法治社會,因為還不完全是法治社會。宣傳不提空氣和陽光,是因為空氣、陽光很充足。宣傳提到人民的公仆,因為他們其實並不是公仆,反而老百姓才是仆人和奴隸。
村長的行為與媒體宣傳的公仆的內容嚴重不符,再加之吳大務工時很受壓抑,想發泄,於是打算整治村長,要讓他這個公仆不敢任意妄為,不敢再欺負老實巴交的百姓。吳大的弟弟吳二是個鬼點子很多的人,吳大叫他出主意懲治村長。
“敵強我弱,我們硬來不行,要用巧辦法整治他。”吳二說道。
“怎麽個巧法?”吳大問道。
“村長每天半夜要開門出來上廁所,我們想法在廁所裏整治他。”吳二說道。
在槐樹村,晚上睡覺,有的家裏把尿桶放在房間裏,半夜起床撒尿就撒在尿桶裏。有的家裏不放尿桶,撒尿拉屎就要開門上廁所。豬糞、人糞都拉在同一茅坑裏,這是珍貴的、不可多得的農家肥。
寒冬臘月的晚上,人們一般都睡得很早。約莫晚上十一點多,待父母都睡著了,吳大和吳二悄悄爬起來,打著手電筒,悄悄向村長家走去。電筒光驚動了院子裏的狗兒,它們一起叫了起來。鄉親們對狗叫聽慣了,簡直充耳不聞,吳大吳二的行為沒有被發現。即使發現了又能怎樣呢?他們本來就是村裏的人,又不是賊。
這村長也真是的,幹嗎來牽吳家的肥豬啊?吳母是為這頭肥豬付出過勞動的,她和院子裏的嬸嬸嬢嬢們一起去山坡、田野裏打過豬草來喂過這頭豬。麥田裏,最常見的豬草就是苣苣蓮、鵝兒草這些。有時,人家的牛皮菜地裏,苣苣蓮長得非常茂盛,扯幾分鍾就是一大背篼。有的土地主人怕打豬草的傷害莊稼,見到打豬草的就大聲叫罵。確實,有的人不講道德,打豬草時去割人家的莊稼,剝人家種的牛皮菜。不過大部分打豬草的隻要野草,相當於給主人家除草,這於己於主人都有利。小孩也出去打豬草,他們有時在野外打撲克搞點賭博,輸了就給一把豬草。有時打豬草累了,他們就找個地方烤肉吃,是家裏帶的臘肉。切碎的臘肉和蒜苗香菜全都塞進竹筒裏,點燃野外撿來的幹草樹枝,把竹筒放在火上燒烤,烤熟的臘肉吃起來很香。
不一會兒,吳大和吳二到了村長家。大門關著,村長還沒睡,堂屋裏還放著電視,發出乳白色的光線。電視聲音比較大,他們聽著電視裏的豬飼料廣告,什麽百日肥,什麽紅加黑……村長家的廁所靠著豬圈和糞坑,是用磚砌的一個單獨小間,可容三四個人。廁所裏的屎尿可直通大糞坑,和豬的屎尿混合在一起。站在大糞坑那邊看,左邊的人糞一團黃,右邊的豬糞一團黑。如果黃糞與黑糞不分明,那就可能是主人家挑糞去淋了莊稼,黑黃糞便混合到一起了。
在此談屎尿並非不雅觀,一是因為吳大和吳二要在廁所裏整治村長;二是因為糞便、屎溺亦可榮登大雅之堂,有《莊子?知北遊》為證:“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 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耶?’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甚耶?’ 曰:‘在屎溺。’ 東郭子不應。”原來,莊子認為道無處不在,既然無處不在,定然也在屎溺(大便和小便之中),可見道之博大。
電視劇結束,村長咳嗽了一聲。根據經驗判斷,村長馬上就要來上廁所屙尿,然後去睡覺。吳大和吳二躲在廁所裏,聽著村長的咳嗽聲越來越近,他們心裏也越來越緊張,感覺像廁所裏的老鼠一樣膽怯。據說,在兩千多年前秦朝宰相李斯辦公處附近的廁所裏,常有一些老鼠跑來跑去,這些老鼠又髒又臭,每天吃髒東西,見到有人或狗走來時,就受到驚嚇趕忙逃跑。後來李斯又走進糧倉,看到倉庫裏的老鼠,吃的是囤積的糧食,住在大屋子裏,不怕風雨,每天悠哉遊哉,根本不用擔心人或狗的驚擾,養得又肥又大。李斯見到同是老鼠,卻是兩種境遇,一種又臭又髒,很狼狽,一種又肥又大,很舒坦。李斯由老鼠想到了人,想到了自己,於是歎息道:“人之賢與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吳大和吳二此刻就感覺像廁所裏的老鼠,靜待村長的來臨。
“咳,咳……”村長一邊不停地咳嗽著,一邊掀開了廁所的布簾,同時火光一閃,村長把打火機打燃了。村長低著頭,沒有發現潛伏在廁所裏的吳大和吳二。村長怕打火機燒壞,幾秒鍾後滅掉了打火機。村長像是要大便,害怕雙腳落空掉進廁所裏,於是又打亮了打火機,這次他抬著頭,分明看見了廁所裏的兩個怪物:長長的頭發,蒼白的臉,爆出的雙眼流著鮮紅的血液,嘴裏長著長長的獠牙,獠牙上殘留著肉渣和血液……
“鬼啊……”村長大叫一聲,然後就從廁所裏跑出來,站在了糞坑邊。吳大和吳二取掉麵具,悄悄從廁所溜了出來,把村長推進了糞坑裏。糞坑不深,剛好淹到村長的肚子,不至於鬧出人命,吳大和吳二就悄悄走了。離開村長家很遠,吳大和吳二才打開手電筒,跌跌撞撞地往家趕去,悄悄地上床睡覺。“這下好了,把村長嚇得半死,看他以後還囂不囂張!”吳二說道。
村長老婆聽見叫聲,來到廁所邊把村長救了上來。村長知道肯定是自己收提留款得罪了人,遭到別人的惡作劇。第二天,村長挨家挨戶退還了一些東西,獲得了村民的諒解。後來,村長查出來是吳大吳二整了他,兩兄弟隻好賠禮道歉。該事件之後,村長改變了工作方式,逐漸贏得了村民的尊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