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衝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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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i急診”腦部診療算法寫好,阮思澄便開始帶著手下的人用數據來訓練機器。

    患者病曆有一萬份,是他們從兩家醫院收集來的,分別是雲京第二醫院和地京人民醫院。阮思澄知道,與錢鈉關係好的醫院總共有三家,不過雲京第一醫院最後沒有談得下來。這些數據其實並不足夠做ai,因為有些患者根本沒有患病,而剩下的還要分成腦血栓、腦出血等等不同種類,隻能先當初步資料。

    他們請了幾個醫生兼職標注。ai醫療需要醫生先看片子,用專門的標注軟件將病灶的邊緣勾出,告訴機器這是病灶,讓它學習。而這也是ai醫療一個難點,因為“標注”非常枯燥,卻又需要牛逼醫生,人家通常並不缺錢。退而求其次絕對不行,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老師”教的就是錯的,有漏的,“學生”自然學的也是錯的。幸好思恒醫療尋到幾個醫生,其中大半是cso的學生。

    為了表示重視,阮思澄直接與幾個醫生聯係。醫生們將試標注的腦部片子給阮思澄,阮思澄要覺得ok就請對方繼續工作。

    某天,阮思澄又檢查醫生交的“作業”。

    “嗯,”她自言自語,“牛逼……”軟件使用方法一共教了一遍,然而所有醫生都沒出過差錯。

    阮思澄一張一張快速地點。

    點到某張腦部核磁,忽然,阮思澄的手頓下了。

    “……???”她怕自己看錯,滾動滑輪,放大圖像,仔仔細細瞧過。

    “……”她竟認得這張片子。

    三年以前,有次中午,她叫同為澎湃員工卻在另一個組研究腦瘤診斷的研究生室友到食堂吃午飯,對方卻在辦公椅上指著一張片子說:“這人好可憐啊……頭回見到梗死梗成這樣子的……估計沒救回來……太誇張了,太恐怖了……”

    當時阮思澄是完全看不明白,盯著片子發呆,於是室友教她如何看腦核磁,最後在片子上東勾西畫:“看到沒有?這個人呀,隻有這裏……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沒有梗死。”室友會看也很正常。雖是工程師,但是比較認真的碼工們通常希望更加了解手頭項目,也願意學自己過去不知道的。確定要做急診以後,阮思澄也啃了十幾厚本的書,從內科急診到外科急診,現在的阮思澄對於腦部核磁也挺會看的了。

    當時阮思澄說:“哦……”隨後也是一聲歎息,“哎……”

    由於那是第一次學腦部核磁,阮思澄的印象很深。而且,那張片子的確非常特殊,梗死部分麵積、形狀還有正常部分位置都有鮮明特征。

    這座城市總不至於有兩個人梗死梗得一模一樣。

    可是,這不對呀。

    阮思澄她清楚記得,三年前……澎湃科技ai醫療剛剛起步,隻有一個合作夥伴,就是雲京第一醫院。當時她做的是肺炎圖像識別,覺得數據過於單一,王思任說目前隻能先做雲京第一醫院,不過好消息是公司即將攻克地京人民醫院。

    也就是說,那張片子,是雲京第一醫院數據庫裏麵的。

    現在問題來了。

    錢納貝恒和她創的思恒醫療合作對象當中並無雲京第一醫院!!!

    錢納曾經說過他與三家醫院一直關係良好,然而,許是因為思恒醫療剛剛起步,雲京第一醫院並未答應合作!!當時幾人一度感到重重壓力,直到後來錢納終於搞定雲京第二醫院才有緩解。而再後來,錢納成功拿下地京人民醫院,一切走向好的方向。

    那現在,思恒醫療數據庫中為何會有雲京一院的片子???

    她想起來,之前有個後來去了雲京一院的cso的學生在聊天時無意說過,他應該是標到自己的患者了。那時候阮思澄十分不以為然,覺得對方99%是看差了,惹得醫生炸毛,要把患者片子以及...標記片子放在一起比對。然而現在想想,一個醫生恐怕很難真弄錯吧。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阮思澄的腦中閃過。

    她甚至都不敢細想。

    整個下午坐立不安,最後,阮思澄是真的再也坐不住了,“騰”地起身,踩著當上總監後就沒脫下的高跟鞋,走到錢納辦公室前,抬手篤篤敲了兩下,擰門進去。

    “思澄?”錢納笑了,鏡片後的紅色雙瞳看不分明,“有事兒嗎?”

    “錢納……”

    一起創業的小夥伴等級沒有那麽分明,貝恒和她都不太叫錢納“錢總”,而是叫“老大”“boss”,一聽就是親如家人。此刻阮思澄卻直呼起名,顯得場合十分嚴肅,意味著她正在使用創始人的對等身份進行對話。創業初期貝恒和她就總是喊錢納名字,不過隨著思恒醫療人數增多,自然而然就變成了既有尊卑又不生疏的“老大”“boss。”

    錢納:“嗯?思澄?怎麽了?”

    “……”阮思澄深呼吸一口。本來打算委婉一點、溫和一點甚至調皮一點搞笑一點,可一番話臨到嘴邊她卻決定單刀直入,顯出她的認真嚴肅:“錢納,有個問題希望你能誠實回答。”

    錢納停下手中的筆:“什麽問題?你盡管說。”

    阮思澄又頓了兩秒,營造氣氛,而後才是輕輕地問:“思恒醫療現在訓練機器用的病曆數據……是從澎湃偷出來的嗎?”

    空氣驟然變得緊張,甚至好像要被撕裂。

    錢納幹笑兩聲:“當然不是,為什麽會這麽問?”

    阮思澄直盯住對方:“我看到了在澎湃時曾見過的核磁片子……不止一張,而且,雲京第一醫院來的標記醫生在聊天時說過……數據庫有他的患者。”

    “……”錢納忽然換了一個姿勢拿筆,水筆尖在實木桌上一敲一敲,篤篤悶響好像戳在人的心尖。許久之後,錢納終於下了決定,“思澄,我不喜歡創始人間存在‘懷疑’這個東西,不好。”

    阮思澄:“……!!!”

    “不用擔心。”錢納終於放下他手中的水筆,十指交握,“病曆數據隻是用來訓練ai,誰了思恒員工沒有人看得到,沒有暴露到前台去的可能性。”

    阮思澄的表情語氣全是失望:“錢納……!!!”

    錢納竟真從老東家澎湃公司竊取數據!!!

    在離職前,利用權限,登錄數據庫,拷了至少一萬多份雲京一院患者病曆!!!

    阮思澄人如墜冰窟,手腳冰涼,指尖發抖,眼前暈暈的腦子麻麻的,心直往下沉,重量仿佛能實體化,牽得她連站在那裏都不太穩。

    “我坦白吧。”錢納又對阮思澄說,“我不認識醫院的人。雲京第一醫院、雲京第二醫院、地京人民醫院信息部主任或數據科主任的個人聯係方式我全部都是從澎湃醫療部門的朋友那拿的。我本以為合作起來會很容易,所以一開始被雲京第一醫院拒絕也沒在意,告訴你們了。可是後來……雲京第二醫院、地京人民醫院竟然也都沒成!現在醫療創業公司烏央烏央,人家根本不想接待沒聽過的。而且咱們那cso說跟以前科室主任關係不好,也不肯牽線搭橋……到了這個時候,難道再去一家一家地跑醫院?求爺爺告奶奶地挖病曆?那得哪年哪月才能開始訓練機器。創業公司,每一分鍾都是錢,在競爭裏,每一分鍾都是命!除了使用離職前從澎湃醫療拿的數據,還有什麽辦法?!我倒覺得,幸虧當時以防萬一把病曆給拷了出來。”

    “邵君理就沒資源嗎?”

    “邵總是個人投的2000萬,不會用公司正規資源。思澄,我也不想,但現在是一個比誰low的時代。”

    阮思澄被氣得不輕:“這是什麽歪理……”

    “商場就是不擇手段,”...錢納教育阮思澄道,“你才畢業沒有多久,自命清高也很正常……不過大家都是這樣,幹著幹著也就懂了。命都沒了,道德又算……”

    “我反對,非常反對。”阮思澄沒功夫聽完ceo錢納的那套準則,“大環境裏別人都low,並不說明我們也得low。作為一家醫療企業,必須注重患者隱私,必須得有醫院授權!你這樣是自掘墳墓!澎湃科技目前為止是沒發現,但它哪天要是調查曆史操作,你和思恒未必可以全身而退!你想一想澎湃醫療的教訓呀!如果這事曝光,患者發現思恒醫療隨意竊取商業情-報,絲毫不管患者隱私,會怎麽看咱們?那些可是一個人的身體數據!醫院也會不敢合作了!而你也有可能需要賠償甚至坐牢!”

    與發達的歐美國家不同的是,中國醫療係統沒有公共數據,ai醫療各個公司需從醫院獲取病曆,而大醫院會將數據“脫敏”再給合作所公司。所謂脫敏,就是遮掉患者們的身份信息,但事實上這樣也不完全可靠。許多人在呼籲建立公共數據,不過應該還有一段路程要走。

    錢納說:“想做大事需要冒險。創業本身就是賭博,一步一步都是賭博。這也不敢、那也不敢,循規蹈矩就能成事?俗話說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再說,我倒認為這件事的風險很小。整個部門都撤並了,澎湃科技沒事兒幹研究我的電腦幹什麽?”

    錢納心想:果然,婦人膽小,瞻前顧後原地踏步,確實不易成功,可能也不易成敗,阮思澄並沒有區別。

    “不行,絕對不行。”阮思澄也向前兩步,把手撐在辦公桌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居高臨下看著錢鈉,“這個真的行不通的。”

    錢鈉也是有點煩躁:“我是思恒的ceo,我有事情的決策權。”

    “可是……”

    “思澄,我是c、e、o。”錢納摘了眼鏡,紅色眼瞳一閃一閃。

    兩人爭執半天,錢納說要見人,阮思澄便隻好先從房間退出。

    這和升職那次其實不太一樣。雖都是她提供創意、負責核心,但是思恒明顯承載更多感情、更多期望,就像她的孩子,她怕它被毀掉。

    想到思恒患者病曆是從澎湃偷出來的,阮思澄是又氣又急又沒辦法,一點水氣再在眼眶聚集、浮現,要落不落。

    shit。

    阮思澄挺容易哭的。她理性上並不想哭,可不知道怎麽回事眼淚就老自動出來!

    莫名其妙。

    害怕讓人察覺什麽,阮思澄推桌子起身,一路走到樓梯間裏,麵對牆壁,拚命忍淚。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趕緊恢複正常狀態,想想怎麽死磕錢納——

    在阮思澄差點能在牆上戳出一個洞時,右耳廓上忽然間就感受到了一點熱氣,一個磁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還是100個100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