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歲月 第七章 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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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沉默前行,午後時分,終於來到山脊中間那處豁口。
走出冰湖,景色頓時一變。
白雪皚皚山中,滿目鬆樹蒼翠,林間驀然出現一條青石路,向著山頂蜿蜒而去。
蒼鬆高聳入雲,枝杈繁茂,林間路顯得幽深漫長,也不知道經曆多少時光,堅固的青石台階竟是坑坑窪窪,顯然是歲月踏出的腳印。
“這就是茶馬古道。”餘正指著石階道。
也不知道為何及何時開始,餘正總喜歡跟雷少軒聊天。
“為何稱茶馬古道?”雷少軒不解地問。
“北魏缺馬,狄戎少茶。行商自北魏販茶、鹽、鐵入狄戎,自狄戎販馬而回,稱茶馬古道;另有說法雲,此商道所販之物,穿行高山險壑,多用馬幫,亦稱馬道。”
餘正感慨道:“此時隆冬季節,人跡稀少。若是秋夏之時,商貿繁盛,商隊日夜穿行,馬鈴聲晝夜不停,方顯熱鬧。”
“據稱茶馬古道最遠處可達狄戎諸國,一路千山萬水,勝景、險路無數。眼前這段路雖短,卻也是極其有名,稱為‘三百六十(青石)坎’,眼前的山脈乃是四方山脈,延綿千裏,我等須橫穿而過,眼前的三百六十坎是最險峻的一段。”
“四方山,十八彎,彎彎都有三百六十坎,山高白猿攀,望山哀歎鬆林間;求雨穀,立雲間,社鼓聲聲驚破天。”餘正哼起了小調。
黝黑的石頭一塊接著一塊,往前延伸。
有的舒緩,走在上麵,讓人感到踏實心情舒暢;有的險峻,直上直下,不由心驚膽顫。寬闊處,可宿營;狹窄處,單人難渡。逢絕壁,棧道相連;遇深溝激流,鐵索勾嵌。
一路險峻,一路驚險,一路驚歎。
石路彎彎如山間細線向前延伸著。
鐵鏈鎖在一起的囚犯,好幾次突遇險情。
有的失足掉下鐵索橋,幸好幾人相連,被救起;有的碰到的台階太險峻,鐵鏈栓連,行動不靈活而摔倒;有的路,雪後結冰,凸起的冰塊占據路麵,幾乎無法行走;有的棧道因山洪衝毀……讓人回想猶有後怕。
看似不高的山頂,卻行至日落時分,身心俱疲憊不堪才抵達。
回頭往,山下迷霧茫茫,已然看不清來時路,隻聞寒風呼嘯山間鬆林。
山頂豁然開朗,竟然是一塊平地。一座古廟大殿立於路旁,殿門寫著一副對聯:
歎世間繁華人心冷,笑輪回蕭瑟夢尤酣。
殿門卻寫著“酒鋪”,殿門前立著一根木杆,飄著一麵酒旗子,上寫“夢裏人家”。
雷少軒頗感啼笑皆非,這酒鋪竟然鵲巢鳩占,把一座廟當作酒鋪。
眾人這才發現,大殿旁高高低低的斷垣殘壁,掩於雜草叢與白雪堆裏。
進入大殿,大殿寬闊,中間立著一尊彌勒佛像,佛像金漆斑駁剝落,頗顯淒涼,隻有笑眯眯的臉,顯得不在意的樣子。
大殿擺著幾張桌子,擦拭得頗為淨亮,隻是殿內空無一人,隻有中間生著一盆炭火,大殿頓時顯得溫暖起來。
囚犯窮困,自然無法進入酒鋪,留在外麵空地。空地開闊,看守的軍士也隻好留著多人在外麵看護犯人,隻有馬少騰和幾個軍士進入酒鋪。
雷少軒和胡友德走到大殿角落一處桌子坐下。雖然得到馬少騰的照應,身為囚犯,雷少軒依然無法與軍士坐在一起。
令雷少軒意外的是一隊囚犯也進入了酒鋪,坐在另外的一張桌子上。
那組囚犯正是一直看雷少軒頗不順眼的那一組,領頭的叫羅浩。
羅浩凶狠好鬥,那一組人被他製得服服帖帖,不敢忤逆。看守軍士雖然看到其欺負其他囚犯,卻也不幹涉,任其自便,更是助長了其囂張氣焰。好在他看見馬少騰對雷少軒頗為照顧,倒也不敢欺負雷少軒。
看到客人,小二急忙上前招呼,先忙著為馬少騰一桌上茶,然後給各桌客人點菜。
軍士們和羅浩那一組囚犯好容易有酒有菜,不由大呼小叫,劃拳吆喝,大殿內很快嘈雜熱鬧起來。
雷少軒依然無法從孫國旺被丟棄等死中釋懷,默默地要了一壺茶,一碟肉,與胡友德吃著饃饃。
雷少軒看著軍士、囚犯吆五喝六,杯觥交錯,隻覺眼前的情形恍如隔世,眼前一會閃過孫國旺臨死前絕望而扭曲的臉,一會閃過母親淚眼婆娑的目光,一會閃過妹妹弱小的身影,一會腦海裏晃動著刻著妹妹名字的木雕項鏈……
雷少軒一陣眩暈,腦袋不由沉了一下。
“少爺,你怎麽了?”胡友德疑狐地看著雷少軒。
“沒事,隻是感覺疲倦。”雷少軒覺得身體發虛,渾身冰冷,強撐道。
“你臉怎麽紅了?”胡友德說道。伸出手,貼在雷少軒額頭上。
胡友德忽然焦急道:“少爺,你似乎有些發燒。”
殿門外又傳來喧嘩聲,夾雜著馬蹄、腳步。
過了一會,殿門一閃而開,數人依次而入,尋桌而坐,迅速占滿剩下的兩張桌子,最後進來的是一位老者。
看到老者進來,先進來的人都站起打著招呼相讓,老者回應著,徑直走到雷少軒跟前,抱拳行了個禮。
“這位小哥,酒鋪其餘桌子均滿座,不知可否讓老漢擠一擠?”
老者頭戴青玉發髻,星目劍眉,麵龐清臒而神光內斂,鼻子高聳,滿臉笑容,語氣平和,不急不躁,讓人聽了極有好感。
“請坐。”雖然與人拚桌多少有些不便,雷少軒卻也沒有拒絕,胡友德無可無不可。
老者看了一眼胡友德,又看到雷少軒戴在手上的細鐵鏈,不由一驚,目光一閃,臉色卻是不變。
“老漢名叫沈為庸,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我們吃完,走吧。”
雷少軒起身要走,並不回答,頗有些失禮。
看這老者的情形,多半是這行商的首領,雷少軒估計他會點許多菜肴,看著自己桌上寒酸的菜品,雷少軒少年心態,自卑心理作怪,幹脆直接起身要走。心裏對老者頗有些嗔怪,好好的,幹嘛跟自己拚桌?
雖然沒專門看著桌子,老者怎麽可能沒注意到雷少軒桌子上孤零零的一盤牛肉?原先隻有雷少軒和胡友德,雷少軒並不覺得有什麽,但是桌子上坐著外人,這麽多人麵前,這盤牛肉就顯得窮酸、突兀。
老者伸手虛攔了一下,道:“我看這位少爺眉清目秀,舉止不凡,然而滿臉風霜,憔悴疲憊,臉色通紅,必是經曆長途跋涉。如今外麵天色已晚,天寒地凍,如若外麵受風,容易生病,不如讓老漢請這位少爺喝杯水酒,暖暖身子再走如何?”
老者態度頗為誠懇,讓雷少軒心稍稍平靜下來。
一聲少爺的稱呼,似乎讓雷少軒感受久違的身份感,也感到了一絲自尊。那盤牛肉,讓雷少軒突然感到有一時落難而已的感覺,寒酸的感覺依舊,卻沒有了自卑。
忽然雷少軒心裏一驚,一種警惕自心頭湧起,這老者對人心把握竟然如此細微犀利。
老漢對已經坐下的同行人道:“李掌櫃,你辛苦一趟,去櫃台交代一下掌櫃,給我們準備好路上夥食。”
李掌櫃起身而去,雷少軒覺得自然了許多,也感受到了老者的誠意,對這老者好感大增。
“叫我雷少軒即可,此是我家人胡友德。”雷少軒拱手行禮道。
沈為庸不愧為商人,老而彌辣,見多識廣,精通人情世故,與之相處,讓人極感舒服。
不知不覺間,雷少軒的事情,就讓沈為庸了解得清清楚楚。
雷少軒正是睜眼看世界的年齡,盡管年齡不大,卻也曆經磨難,讓雷少軒心智成熟起來,與沈為庸聊得倒也頗為暢快。
沈為庸開始並沒有將雷少軒放在心上,但看到雷少軒眉清目秀,一副憔悴疲憊卻不失磊落的樣子,不由心生好感,而尚顯弱小的身軀,卻扛著冰冷的鐵鏈,想起自己的孫子,更是感到心疼憐憫。
想到雷少軒的處境,沈為庸從開始的聊天,不知不覺變成了教導。
這是長者的通病,對有好感的小字輩,總不自覺地端起教導的心態。
“茶馬古道酒家名店不少,這家酒鋪雖然偏僻,卻別有特色。”沈為庸娓娓道來,“菜倒也罷了,唯有自釀的酒堪稱一絕。酒水清冽甘醇,酒香綿軟悠長,遠近聞名。此酒名曰‘仙人醉’,又曰‘夢鄉’,所以酒鋪就稱‘夢裏人家’。但凡路過商人,無不想一醉,夢回故鄉,故鄉啊故鄉,淚灑他鄉!你看牆上,有一書生,書劍飄零,無錢付賬,特題一詞,道出了流浪他鄉的心聲。”
果然,大殿西側櫃台的牆上,瀟灑飄逸地題著一首詞:
銀河斜映,繁星微閃,夢裏青光獨照佳人臉。酒含淚漾濛香霧,佩搖倩影,月舞霞光,小步紅雲墊。但使纖雲能飛度,且夢回,執手相看,淚眼滴滴、羞羞臉!
“果然好詞!”雷少軒不由讚歎道。
雷少軒自幼受母親影響,喜文厭武,博覽群書,雖然年少,不明白詞中含義,辭藻優美卻能看出來。
“酒鋪名為夢裏人家卻有些俗了,不如叫夢回仙鄉,不好,夢回……”
雷少軒說道,緊接著想了好幾個字,竟然都不如夢裏人家,不由有些呆。
“哼,讀過幾本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耳邊忽然蕩來一個女子聲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