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歲月 第二十一章 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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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少騰走到老者麵前蹲下身子,忽然皺了皺眉頭,老者身上味道實在有些難聞,乃是老人特有的那種味道。

    看見有人靠近,老者有些意外,歉意道:“人老將死,其味也臭。”

    “西海道人煙稀少,地荒民貧,我們行走多日都碰不見幾個,你在此乞討,豈不得餓死?”

    “我本北魏行商,路遇盜匪,貨物全失,本錢都是借的,無力無法回鄉,也隻有等死了。”

    馬少騰掏出一小塊銀兩,放到老人的瓷碗裏,道:“路遇即是有緣。我們一行人行走多時,不知道哪裏可以買糧買水,稍事歇息?”

    老人猶豫了一下,道:“沒有。”

    馬少騰有些不快,道:“我看到許多幌旗,分明是商鋪,難道沒有糧鋪酒家?”

    老人有些無奈,道:“小鎮盡頭倒是有家小客棧,隻有幾間客房,你們人數眾多,根本住不下。而且客棧生意慘淡,隻賣些茶水、包子、饅頭等常見之物。”

    老人明顯頓了一下,看著馬少騰道:“你倒是個好心人,隻不過此地荒涼,白日溫熱如火,夜晚寒冷如冰,食物極難保存,你門最好買些饅頭大餅,不要買肉食餡包,容易吃壞肚子。”

    馬少騰不以為然,領著眾人往前走。

    經過老頭身邊,雷少軒猶豫了一下,也扔了一塊銀豆到老頭的瓷碗裏。

    老頭楞了一下,叮囑道:“記住,別吃肉食餡包,容易吃壞肚子。”

    雷少軒聞言笑笑,覺得這老頭真囉嗦,緊走幾步,跟上馬少騰和餘正,軍士們聽聞有客棧吃食,也都神情輕鬆,腳步輕快。

    小鎮不大,馬路寬闊,院落低矮稀疏,顯得空蕩蕩的。

    “咦,這裏竟有家鏢局。”一名軍士有些驚奇道。

    一家院落門前,豎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杆,幌旗迎風飄著,上麵幾個大字:龍威鏢局。

    杏黃旗繡著花邊,旗杆鐵頭尖利,直刺蒼天,倒也威風凜凜。

    “這裏荒無人煙,開鏢局護的什麽鏢?還不得餓死?”一個軍士笑道。

    “就是。”

    “不會吧,竟然有青樓?”

    果然,一家院落門口,高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燈籠寫著“溫柔鄉。”也許是天色太早,大門緊閉。

    循著叮當的打鐵聲音,沿著馬路前行,不多時,眾人經過了一家打鐵鋪。

    說是鐵鋪,其實隻是幾塊木板搭成的棚子,中間是一個爐子,旁邊淩亂地堆著的木炭堆,一口缸裝滿清水。

    一個濃眉大眼的大漢,頭發胡亂係結,盤在脖子上,鉗子夾著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塊,專心致誌地一錘一錘地打著鐵。眾人經過,大漢眼皮都不抬一下,仿若無人。

    鐵鋪旁是一家棺材鋪,大門敞開,裏麵昏暗模糊,看不見人,隱約看見裏麵豎著紙人、紙牛馬,門前木棚下整齊擺著幾口棺材,精致的棺材雕花描畫,黑漆金線,桐油發亮;簡陋的隻不過是幾塊薄木釘成盒子。

    “這麽漂亮的棺材,也不怕被人偷搶?”

    “他娘的,聽說殺人放火搶活人,聽說過有偷棺材搶死人的嗎?”餘正罵道,“呸,晦氣。”

    寬闊馬路兩邊有不少房屋,都緊閉大門,也不知道是什麽商鋪,看不見一個人,仿佛這裏的人都消失了似的,情形頗為詭異,眾人心裏暗暗心驚,雷少軒心裏隱隱不安。

    懷著忐忑的心情,眾人加快腳步,走到鎮盡頭,終於看到了一家客棧,客棧門口掛著一麵旗子,寫著漆黑的大字:通天客棧。

    馬少騰和餘正領著幾個軍士走了進去。

    客棧內隻有三張桌子,桌子上擺著筷子盒,兩個小女孩正趴在一張靠裏的桌子上寫字,看見有人進來,都抬起了頭,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煞是可愛。

    客棧裏麵的櫃台上擺著兩個大酒缸,一個算盤,櫃台後站立著一位婦人,身穿灰色束腰裙,頭發上插著玉釵,身材高挑,搖曳婀娜,皮膚白皙,大眼細眉,眼睛水汪汪。

    看見眾人進入,婦人滿臉含笑,說道:“各位客官,住宿還是吃飯?”

    好一個漂亮的老板娘,軍士們不由眼前一亮。

    “隻要有好吃的,我們什麽都吃,尤其是老板娘你。”有軍士不由調笑道。

    婦人白了眾人一眼,柔聲道:“店小哪裏能有什麽好東西,隻有些羊肉、包子、饅頭、大餅和酒。”

    看著有些亂哄哄的軍士們,馬少騰皺著眉頭道:“老板娘,每人來半斤包子,每桌兩盤羊肉。小二,在外麵給他們支上幾張桌子。”

    盡管馬少騰極為關照雷少軒,然而身為囚犯終究無法與軍士同桌,桌子已經坐滿,隻有兩個小女孩坐著的桌子有空餘,雷少軒便走了過來。

    兩個小女孩顯然是姐妹,年齡相差不大,大的九、十歲,小的七、八歲。大的瓜子臉,眉清目秀,大眼睛;小的粉裝玉琢,乖巧伶俐,圓圓的臉顯得可愛調皮。

    妹妹拿著筆正認真地寫字,雷少軒看到一張雪白的宣紙上,寫著幾個大字:“天地人,初皆善,陰陽分,清濁顯……”

    這正是北魏童子開蒙書《童書》,筆法稚嫩,歪歪斜斜,顯然是初學。

    初學練字,用的竟然是最高等級的宣紙,雷少軒雖然出身大戶,卻也不曾如此奢侈;這家人隻是開客棧的,想來應該不會有多富裕,卻用如此貴重的宣紙練習,顯然是不懂如何習字,必然是沒有老師教導。

    雷少軒有些憐憫這小女孩,道:“寫得很好,小妹妹。”

    小女孩羞紅了臉,嗔道:“沒人教我寫字,我胡亂寫的。”

    “沒人教你寫字?那你怎麽會識字?”

    “嗯,我母親教我們識字,我自己學寫字。”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母親也不會寫字。”

    “別亂說話。”大女孩子瞪著眼睛道,“母親怎麽不會寫字?客棧怎麽記賬?”

    原來如此,雷少軒道:“你的筆拿錯了,而且要寫字,首先要先學筆畫,然後找一本字帖,臨摹……”

    “你是誰?要你管。”

    大女孩警覺地看著雷少軒,雷少軒手裏戴著鐵鏈,顯然是個囚犯。

    “我……”雷少軒有些喪氣,尷尬道:“我路過想吃頓飯,那邊坐滿了,不知道可否坐這裏?”

    “哥哥,你能教我寫字嗎?”明亮的眼睛注視著雷少軒,渴望的目光,讓雷少軒無法拒絕。

    “不行,他是個壞人。”大女孩堅定地說道,“母親不許我們和壞人說話。”

    “我隻讓他教我寫字。”小女孩子氣鼓鼓道,“他隻是路過,一會就走。”

    看到姐妹爭執,雷少軒笑笑,道:“我一會就走,永遠不會回來。我是個死囚,發配遙遠的苦海,是回不來了,你們不用擔心。”

    此言一出,姐妹楞了,雷少軒道:“寫字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老實說,我也寫不好,但是我懂得寫字的道理。我先教你如何握筆,教你如何習字,之後靠自己勤加練習。”

    第一次當老師,雷少軒頗為用心,看著小女孩子幾次都不會握筆,雷少軒幹脆握著小女孩子的手教,惹得大女孩子嘟囔著:“男女授受不親。”等雷少軒握著大女孩子的手教時,大女孩子咯咯笑,惹得小女孩子直翻白眼。

    兩個小女孩全神貫注聽著雷少軒。

    “如此短時間,教會一個人寫好字,神仙也做不到。我隻說一般習字道理,這也是私塾先生曾教我的。”

    雷少軒認真道:“寫字首先要練習筆畫,筆畫寫好了,才要練習字帖。你上來就直接寫字,卻是走了彎路。”

    小女孩子臉通紅。

    雷少軒看著小女孩子,道:“你們有字帖嗎?”

    小女孩搖搖頭說:“沒有,我們有好多書,卻沒有字帖。我們也沒有先生教導,附近沒有學堂,隻有母親教我們識字。”

    這是沒有先生的緣故。

    雷少軒想了想,拿過筆和紙,在紙上直接寫起了筆畫。

    雷少軒的字寫得還算端莊,卻不算多好,基本筆畫卻是被老師的戒尺逼著下過苦功,因此光看筆畫,也算是規整。

    “你們照此筆畫練習,覺得差不多了,再練習寫字;寫字時,想想這個字是單字,亦或是上下、左右結構,推而廣之,上中下,左中右,內外等等,如何排布才美觀。沒有字帖,可以照著書裏的字。書裏的字為刻版,卻也大致能看出筆畫、結構、布局。”

    “如此簡單?”小女孩子瞪大眼睛問。

    “簡單?”雷少軒苦笑道,“要想寫好字,太難了。老師曾言,一輩子練字都不夠好。這隻是讓你們寫字不難看而已,不必人人成為書法大家,寫整齊即可。”

    雷少軒專心致誌教著,沒有發現客棧老板娘已經站在身後多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