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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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九章——驚夢
絳曲寡淡的眼眸瞥開,不再理會師清漪,彎腰去打水。
等四個大桶子滿了,她一手各提了一隻,沒說什麽,徑自步履輕捷地往回走。
師清漪盯著自己在水裏的倒影,神情隱隱有些恍惚,過了一陣才提起剩下的水。這時絳曲早已經走得遠了,身影在黑夜裏縮成一點淒然的紅。
謝城南家裏一共有兩層,他原本一個人住在樓上,現在見來客人了,就收拾了三間空房出來。
謝城南笑著說:“隻有這三間房還能住,這裏條件有限,還望幾位不要嫌棄,商量著分配吧。”
桑吉摸了摸腦袋,打商量道:“要不我就跟這位戴麵具的小哥睡一間,我們都是男人。至於剩下的兩間,你們四位小姐自,自己分,這樣也方便點。”
麵具男人沉默如磐石。
洗漱回來後,師清漪的臉色就似乎有點不對勁,趨近蒼白。
她慵懶地抬了抬眼皮,對鬼麵男人輕聲說:“你過去跟他睡。”
頓了頓,麵具男人這才僵硬地點了下頭。
謝城南說:“我和桑吉他們的房間都在樓下,就先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謝醫生。”師清漪微笑著點點頭:“謝謝。”
謝城南,桑吉,那個鬼麵男人下樓去了。
寧凝麵色古怪——這裏的三個女人,她一個都不想跟著睡。
那藏族女人脾氣尤為古怪,看起來就不好對付,還有那個什麽她妹,冷冰冰的,跟死氣沉沉的人偶基本沒兩樣。
至於師清漪那個小妖精,看著溫順和氣春風拂人的,實際上比惡魔還惡魔。
“今天晚上我想一個人睡。”師清漪語氣平靜,看向左手邊那間房:“我看了下,這房裏的床比較小,我就睡這裏頭吧。”
絳曲瞥眼過去,眸光略略晃了晃。
寧凝也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心吊膽了:“我們三個?”
“對。你們三個睡一間房。”
師清漪又詢問絳曲和音歌的意思:“你們兩覺得可以麽?”
一看自己根本沒有選擇權,寧凝臉更黑了。
音歌不吭聲,意思就是不反對。
絳曲盯著師清漪麵上的隱約倦容,點頭:“可以。”
師清漪又輕笑起來:“要是有人晚上想跑,音歌,你就聽阿姐的話,直接將她皮剮了。絳曲小姐,你那獵槍用得還順手吧?”
寧凝:“……”
師清漪目光瞥向寧凝,邊擺手邊往自己房裏走:“寧姐,可別忘記你胃裏的‘蜂蜜牛奶’。”
寧凝:“……”
回到房裏,師清漪第一時間將門關上,快步走到床邊上,脫衣側躺了上去。
心底鬱燥難捱,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又來了。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她多半是恐懼與不解的,如今經曆的次數多了,也漸漸有了應對的心理準備,通常忍耐著挨過一陣,就會好了。
“……唔。”師清漪吸著冷氣,將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1t;些。
鼻腔裏開始充斥溫暖的感覺,師清漪趕緊翻個身保持仰臥的姿勢,摸到餐巾紙捂在鼻下。
溫熱的鼻血流出來,被餐巾紙吸納,過了大約十分鍾,餐巾紙換了又換,最後師清漪坐起來,將染血的餐巾紙團一一丟進垃圾桶,倒水清洗了下,再度躺會床上,默默睡下。
這痛苦的過程對她而言竟是如此的平靜,近乎麻木。
就像是習慣了,受夠了,實在受不了了,卻還是得繼續忍受著。
找到解決的辦法之前,永遠隻能這樣。
在這種近乎萬蟻噬心,烈火焚身的折磨下,師清漪冷汗淋漓,蜷縮著身體漸漸睡了過去。
她以前時常做夢,往往還是噩夢。
有時候她也分不清楚那些究竟是夢,還是事實。
這次,她夢到了洛神。
也許是因為她在取水處那惶惶的擔憂所致,她又看見了夜色下洛神那雙冰冷的藍眸,還有她唇角那抹妖異的血。
洛神就在不遠處站著,師清漪想朝她走過去,卻邁不開腳步。
自己腳下都是層疊的屍體和蠕動的青頭惡鬼,那些東西張開青皮嶙峋的細長手臂糾纏著她,指甲尖利,師清漪覺得快要作嘔,怒火中燒地撕碎了好幾具,最終卻怎麽也掙不開。
漸漸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否就要被那些血汙浸潤的醜陋東西拖下去,被它們吞噬,成為其中的一員。
不遠處洛神的身影忽明忽暗,冷風吹起她的長發。
耳邊鬼哭神嚎,師清漪近乎絕望地望向她。
自己就要變成惡鬼了。
再也……再也不配留在她身邊了。
除了隱約的血氣,又有藏香的氣息傳過來。
哢噠,細細的聲音響起。
似乎是有人來了。
師清漪感覺那人就站在自己床邊上,也許是在打量著她,師清漪渾身都是汗,眼皮重得睜不開,也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隻覺得有隻手似乎探到自己的額頭上。
過了一會,感覺那人又走了。
一段時間之後,藏香的香氣越來越濃。
那人確確實實,就是站在她身邊的。
師清漪陡然睜開眼,眼底一絲血紅晃過,起身右手如勾,淩厲地掐過去。
那人往後一退。
如果不是那人反應迅速,脖子肯定被師清漪擰斷了。
師清漪胸口低低起伏,垂下冷戾之色尚存的眼:“這麽晚了,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你很吵。”床邊的絳曲長身立著,漠然道。
師清漪愣了下。
“我當時經過覺得你房間裏很吵,聲音古怪,煩得我睡不著,就來看看有什麽變故。”絳曲道:“你說夢話吵到我了。”
師清漪脖子上全是冷透了的汗:“我剛才說……夢話,很大聲麽?”
“我受過訓練,聽力比一般人好。別人怎麽樣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很吵。”
渾渾噩噩的,師清漪隻知道做了噩夢,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說了夢話還是沒說過,畢竟當時她自己並沒有清晰的意識。在這種情況下,她也無法判斷絳曲說的是不是真話。
於是她試探絳曲:“你沒聽清楚我說什麽吧?”
“亂七八糟,隻聽了一個部分。”絳曲倒是看似很嚴肅地回答她,師清漪仔細觀察她的眼神,感覺她不像是在說謊。
“哪個部分?”師清漪蹙眉,心裏有點忐忑。
如果絳曲真的沒聽到什麽,那麽她說是因為自己房間有奇怪的聲音而過來看情況的理由,就不成立,她這是在騙人。
如果絳曲真的聽到了,她沒說謊,那麽也不是一件好事,有種自己被外人知曉的不舒服。
絳曲隻是反問她:“洛神是誰?”
師清漪:“……”
“你喊了好幾次這名字。”絳曲說話一貫的沒有感情起伏。
師清漪沒再說什麽了,隻是調轉話頭:“你剛才是說‘經過我的房間’,怎麽大半夜還在外麵,不睡覺麽?”
“你在審問我麽。”絳曲語氣冰冷。
“……隻是好奇問一問。”
“誰給你的膽子審問我。”
師清漪:“……”
絳曲將端來的旅行用折疊水盆放下,師清漪之前戾氣殘存,心煩意亂的也就沒在意,現在她發現絳曲居然替她倒了熱水過來,邊沿搭著她的毛巾。
“之前我在外麵,是因為早前我聽到了什麽聲音,不是你房裏的,就出來一直在巡夜。”絳曲低頭瞥一眼熱水,又說:“洗。”
“……謝謝。”師清漪勉強撐著身子下床。
她之前經過一次折磨,腰酸背軟的,下床的時候身體因為還沒緩過來,晃了一下。
絳曲微微蹙眉,掩在藏袍下的手略微向前動了動,又縮回去了。
師清漪下了床,一邊擰水擦拭冷汗,一邊問:“具體是什麽聲音?”
絳曲搖頭:“這裏不幹淨。”
師清漪將熱毛巾敷在自己額頭上,坐在床沿休息了片刻,終於感覺舒服一些了:“這裏?謝醫生家裏,還是指村子裏?”
“都是。”
師清漪沒再吭聲,低頭若有所思起來。
她的房間是靠陽台的,一道門與陽台相通,旁邊是柵欄式的老式窗子。
房間裏安靜極了,白熾燈的光芒昏黃到病弱。
師清漪心裏一突,轉過頭,看了過去。
那窗子上貼著一個腦袋。
腦袋的臉皮就貼在玻璃上,眼睛通紅,臉皮都是青色的,因為貼在玻璃平麵上受到擠壓,那張臉也跟隨變形了。
它就這樣貼著玻璃,臉皮被柵欄分割成一條一條,在外麵濃稠的夜色下看著師清漪。
絳曲快步推開門,跑到陽台上。
師清漪撈起一旁的手電和軍刀緊隨其後,就見那東西轉瞬到了樓下坪裏,閃進附近幾棟矮房子之間的間隙陰影裏。
從它跑動的姿勢來看,分明是個人,那張臉皮應該是故意做出來的鬼麵具。
師清漪毫不猶豫地從二樓陽台上跳下去。
她對自己這方麵很有自信,也極富技巧,穩穩落地之後下蹲緩衝卸去衝擊力,跟著那東西的方向奔去,也不知道後麵絳曲是什麽情況。
幾乎跑到村落的邊角處,再跑一陣就要進林子了,師清漪停下來凝神靜聽,慢慢朝幾棵簇擁的矮樹後麵摸索過去。
黑夜沉沉的,那幾棵矮樹枝葉的輪廓在她的夜視範圍中瑟瑟地抖。
師清漪抽出軍刀,一步一步逼近,最後探身猛地一攥,揪出了矮樹下躲著的那個影子。
那影子的一條手臂被師清漪反壓到背上,脖子的動脈也被拿住了,大叫一聲:“啊!”
師清漪皺眉,打開手電,將這人的臉轉了過來。
陌生的一張藏族男人臉,蓬頭散發的,臉上滿是汙垢,渾身散發出一股幾百年沒洗過澡的油膩氣味,手裏還攥著一個沾了泥的青頭鬼麵。
師清漪看出剛才過去的並不是這人。
身形不對,這瘋癲男人明顯太瘦了,跟竹竿似的。
麵具是撿的?
“啊!”這瘋癲的男人看著師清漪的臉,再度殺豬般大叫。
師清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幹脆扯了嗓子叫了個痛快。
師清漪:“……”
被這一折騰,村裏的燈很快就一盞接著一盞地亮了,附近的人都聞訊往這邊跑。
其中有對夫婦直接掄著大棒槌過來了,一看那男人抱頭又哭又叫,而師清漪站在旁邊,手裏軍刀明晃晃的,立刻掄起棒槌就朝師清漪砸過去。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砸向師清漪的棒槌彈了回去。
絳曲擋在師清漪麵前,冷冷看著。
看這緊張架勢,師清漪也大概猜到這對夫婦是這男人的父母,連忙收起軍刀,做個攤手的手勢示好:“別緊張,我沒對他做什麽。”
那對夫婦一臉警惕。
絳曲走過去,低聲用藏語跟他們交談,過了片刻,那對夫婦的臉色緩和起來,最後點點頭,走到師清漪身邊做了個道歉的禮。
師清漪微微一笑。
那對夫婦扶起那瘋男人,想去摘了他手裏的鬼麵具給絳曲,但是那男人死命捂著,怎麽也不肯給。
正僵持著,那男人突然衝著不遠處大喊幾聲,近乎狂亂地喊了幾句藏語。
師清漪抬頭看去,這才瞧見桑吉和謝城南也都過來了,旁邊站著那個鬼麵男人,瘋癲男人就是衝著他喊。
絳曲一聽那幾句藏語,眼神立刻變了。
村民臉色各異,開始竊竊私語。藏族夫婦趕緊將他們瘋了的兒子護在懷裏,推開人群跑了出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