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劍取來了。”金鍾將劍遞給我，疑惑道：“這劍雖珍貴，卻並非極品，主子您要這劍幹嘛？”

    我緩緩撫摸著雪亮的劍刃。荀王他那樣大的膽量，名為“孤纏”的毒，上元節的刺殺。嗬，我冷笑一聲。

    “娘娘，陛下到了。”青九進來稟道。

    我應了一聲，抬起頭，將這劍遞給青九：“派人把這把劍送去給荀王，告訴他：君子出劍，無論勝敗，當完整歸鞘。”

    這樣扣人心弦的一天，經曆了反叛與平亂，百裏君離走進來的腳步卻分毫未亂，

    這個男人，好像什麽事情都不能讓他動容。

    待他坐定，“還望君離留下六王。”我忍不住急切道。

    他拂向我鬢發的手頓了頓，道：“說說你的理由。”

    “他雖選錯了路，卻是為荀王蒙蔽，說到底他隻是性情中人，並未妄蓄大誌。並且他迷途知返……”

    “他身為荀王附庸，與朕作對多年。”百裏君離收回手，支著額，靜靜道。

    他雲淡風輕的麵容上沒有泄露一絲的情緒。

    “我隻想告訴你，君離，”我揉揉額，試圖繼續為百裏晨辯白：“那幾日，他一直在殺與不殺我之間猶豫。換句話說……”

    他打斷我的話：“他當然猶豫，他對你傾心，必不忍心，必會留情。”他抬起頭，眼中竟隱隱露出憤怒：“你這樣做，冒了這麽大的險，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氣：“他未必對我是傾心。但我，確實不忍心看你們兄弟相殺，不忍心看一個俊傑隕落。”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他做不了荀王，也成不了第二個賀蘭太尉。可他終究有才，君離，《玄月律法疏議》還未完成。”

    我們一站一立，白燭的光影遊弋在我們兩人之間，霎時間卻隻剩寂靜無聲。

    良久他道：“百裏晨的事，朕其實早有決斷，音音，你多慮了。”

    第二日晨，我果然收到了荀王的死訊，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鄭容與居然在得知荀王兵敗自殺後也自縊於秋嵐院了。

    “她尚有一子，竟然未曾顧惜……”青九一邊為我梳妝一邊道。我取了一隻碧玉簪遞給她：“這倒也好，省的我再動手。”

    正說著，卻報百裏君離匆匆而來了。我笑著起身迎他：“君離今日怎麽來的這麽早，可是早膳也要在我這吃嗎？”

    百裏君離的臉色冰冷：“蘇照，你倒若無其事。”

    他忽然抬手抓住了我的腕子，緊緊攥住，一字一句道：“蘇照，你怎麽能這麽狠心。你，你怎麽能這樣自作主張？！”

    “原來是為荀王的事來的。”我冷笑一聲，用力甩開他的手：“他想要謀奪你的江山，害你每月忍受寒毒發作的苦痛，這樣的人為何還要留他？！”

    他握起拳直直的站著，神情激動:“他畢竟是我的王叔。而且你殺的不是一個人，你知不知道王叔死後容與也自縊了？！”

    “她本就該死！”我尖聲道，上前一步衝到他麵前，狠狠逼著他的眼睛:“說到底你不過是因為鄭榮與的死來怪我，可是你忘了，你原本答應了我什麽！”

    “是，我們是有一個承諾”他的臉色冷冷的:“可是除了那個承諾，這些都是我的事，無需你來管。”

    我愣了愣，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好心替他打抱不平，到頭來竟是多管閑事。我突然不能忍受，一股怒火直接在肺腑燒起來，說不出的委屈讓我心頭顫疼，“好好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太自以為是，我太多管閑事，”我說著，幹脆直接跪下:“屬下僭越，屬下願意領罰。”

    伏下的我看不到百裏君離的神色，卻可以感受到周圍幾乎凝滯的氣氛，和他那握的死死的微微顫抖的手。他就那樣僵直的站著，半晌腳步聲遠人已離去。我緩緩抬起頭，才感到掌心一陣刺痛，原來已經被掐出了血來。

    這一瞬，我忽然明白，昨夜我其實是不需要為百裏晨求情的。他連荀王都能原諒，更何況是他同父的親弟弟呢。

    忽然前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後一聲男人的厲喝格外清晰地傳來：“百裏君離，你受死吧！”

    我心下一驚，猛然抬起頭，急匆匆朝外跑出去。

    我跑到殿外，見百裏鍾鳴被十數把□□圍逼著，然而他的銀槍尖還是穩穩抵在了百裏君離的喉嚨處。“你答應饒我父王性命的！”那樣一個堅毅的男人，與父親兵戎對決時也未流淚的鐵血男兒，此刻竟淚流滿麵。

    見狀我急促地開口：“劍是我派人給你父王送去的，不幹陛下的事，但是我沒有逼荀王去死。”我頓了頓，道：“我將劍完璧歸趙，也給了他選擇，是他自己選擇用陪伴一生的佩劍了結了自己的生命。”我一邊慢慢湊到百裏君離的身邊，一邊道：“成王敗寇，想來你的父親他也不願那樣苟活著。他……”

    “……”我瞪大眼，全身竟一動不能再動。

    百裏君離左手攬住我，右手忽然抬起抓住百裏鍾鳴的槍尖“噗嗤”戳進了自己的右肩！

    “陛下！”陳奇大驚失色。“誰都不要動！”百裏君離轉頭厲喝道。他對著亦是驚呆了的百裏鍾鳴道：“鍾鳴，不管事情怎樣，都是朕未曾履行朕的諾言。可人死不能複生，朕今日自罰其身，你若是還不滿，改日，改日朕再行賠罪。”

    百裏鍾鳴猛地抽出了□□，將百裏君離帶的一個踉蹌。

    百裏鍾鳴呆呆地看著他肩上汩汩流血的傷口，又看著我，喃喃道：“蘇娘娘曾與我有恩……”半晌，他抱住頭，發出了一聲悲鳴似的嗚咽，跪倒在地！

    這樣的一個男人，竟跪坐到了地上，雙手掩麵悲傷的大聲哭泣了起來。

    百裏君離將我遞給青九：“好好照顧娘娘。”然後他疲憊地衝前來扶他的陳奇擺擺手，自己捂住傷口慢慢地走了出去。

    陳奇立刻又叫人將百裏鍾鳴扶了出去。

    我的視線追隨著他們的背影。我這樣卑鄙地欺騙了一個赤誠的男兒，隻是為了求得我們三個的心安。可是，可是……終究還是讓君離他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