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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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一章 玄機

    “禦史胡孚宸上書,微臣以為不能寒了天下士子的心,以微臣之見朝廷應當發還楊崇伊當初所查封強學會的書籍、輿圖等物,還應該對此給予一定的補償使其早日回複正軌……”譚延闓慢慢的說完。

    譚延闓感到朝廷對於他的關注可能是太多了,練兵這樣的事情先不管真相如何,什麽貓五貓六的連軍事都不懂的人都知道彈劾自己一本,這隻能說自己太過耀眼。轉移視線的方法隻有豎起一個更加耀眼的家夥,而康有為則是一個現成給譚延闓當擋箭牌的靶子。剛毅是重臣,不過此人沒有大腦,自己拍的慈禧太後不是剛毅,反駁他又能如何?不過既然有機會讓康有為的維新派出頭更快些,譚延闓也不妨順手推舟讚成胡孚宸的奏折,反正這本奏折中光緒皇帝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借著自己的嘴巴說出來也是順理成章。

    “可以!”皇帝略微的掃過一眼:“天下都知狀元郎乃是奇才,朕曾記得數年前譚卿所做的《勸學篇》,當年是聖母皇太後和朕頒下的旨意讓天下督撫人手一冊的,康有為自然是相差甚遠……不論是強學會還是保國會,就都不要再糾纏了,會可以保國,豈不大善?!朕決心效法俄國彼得大帝和日本明治天皇,一意維新,盡革舊俗!朕要允康有為所請,頒一份‘定國是’的詔書!”

    “定國是”詔書是翁同龢來擬寫的,光緒皇帝在這裏突然宣布擬定國是詔有些急了些,不過在譚延闓看來這把火燒到這個份上才引出變法維新,這個時間的拖延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和北洋的實力壯大有很深的聯係。若非譚延闓決死抵抗,德國人在膠州灣敗得一塌糊塗,北洋又以強勢的態度抵製沙俄南下,這才將列強分裂中國的計劃堵死,維新變法在國勢頹喪的並不是很厲害的情況下退到現在也就不足為奇了。

    光緒皇帝的態度多少讓所有的大臣有些意外,但是譚延闓卻並不感到意外,對於維新變法他心中已經做足了充分的準備。譚延闓已經過了熱血青年的時代,政治和利益的分配才是他最為看重的,一想到自己身後的北洋,還有眾多跟著北洋吃飯的人,他還有後退的餘地麽?變法維新的結局在他心中早已經成為定局,這和慈禧太後與光緒皇帝沒有任何關係,這完全是他作為一個從政的上位者一種本能的動作。

    次日養心殿群臣議事,這一次慈禧太後突然駕臨,令包括翁同龢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意外,而光緒皇帝卻沒有任何表示。這一切落到譚延闓的眼中,沉思片刻多少有些了然。

    “定國是詔”是翁同龢所擬寫,而這份詔書中的言辭也盡顯這位帝師老成持重的風格,通篇沒有出現什麽“憲政”之類時下正興的詞匯,而是以教育定為基調。整篇文字措辭嚴謹平實,從教育著手作根本之圖。譚延闓理解翁同龢的顧忌——盡管翁同龢同樣也沒有想到今天慈禧太後突然駕臨養心殿,但是這份詔書是要頒布天下的,慈禧太後那邊不難知道其中的內容和作者是誰,翁同龢這麽做是不想再招致慈禧太後的反感。

    譚延闓一邊聽著這篇僅僅五百多字的大文章,一邊心中也歎了口氣——翁同龢應該算是走到最後了,他這篇文章先不說慈禧太後如何看,就是看著光緒皇帝緊皺的眉頭,譚延闓也知道激進的皇帝對翁同龢非常的不滿意,與年輕皇帝預期所想到的相差甚遠。

    短短的“定國是詔”很快便讀完了,光緒皇帝的眉頭都快擰成了一團麻,而慈禧太後卻在一邊不鹹不淡的說道:“行了,這動靜已經不小了,先這麽著吧!皇帝,昨兒你怎麽說的,也都和各位臣工們交代一下吧!”

    從慈禧太後走進養心殿,譚延闓就覺得這次會議非同一般,而慈禧太後對國是詔的看法如此輕描淡寫,加上她的話,譚延闓心中更加堅信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之間肯定達成了什麽政治交易,不然不會如此輕鬆。而光緒皇帝在聽到慈禧太後如此古怪的話後,臉上多少有些失意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滿腹狐疑之時,光緒皇帝輕咳兩聲說道:“譚鍾麟內召授武英殿大學士,管戶部,軍機大臣;張之洞內召,授文華殿大學士,管兵部,軍機大臣;剛毅授協辦大學士,調……調吏部!王文韶授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譚延闓……授協辦大學士,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光緒皇帝這一連串的任命在眾多大臣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波瀾,而對譚延闓而言幾乎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蒙了——譚鍾麟原本是東閣大學士,以北洋大臣的資曆也算是勉強合適,李鴻章時代他可是首輔授文華殿大學士,從東閣大學士到武英殿大學士也算是往上爬了一個格子,而張之洞繼李鴻章之後作為天下最有進取心的總督就任文華殿大學士任首輔也是當然,隻是以南洋大北洋,這還是近三十年裏頭一遭。

    最重要的是譚延闓的任命是直接坐著火箭當天下總督之首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一般而言除了朝廷中出了什麽非常大的變故之外,統治階層直接從滿人權貴中挑選一個得力精幹之人充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之外,其餘的曆屆直隸總督哪個不是在經曆兩三個總督之後才有資格到這一步的?!譚延闓以山東巡撫任兵部尚書兼步軍統領已經是夠快的,而這一次的任命雖說隻是升了半級,但這半級卻比“四端兩協”更要實惠得多。除了最年輕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之外,譚延闓又破了一項紀錄——以一個協辦大學士的名頭來執掌這天下第一總督。

    因為榮祿死得不明不白,所以軍機大臣就空出來一個,而譚鍾麟和張之洞的補入,使得軍機大臣的數目不減反增成了六人。軍機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軍機大臣的數目是忌滿六人的,這也是為了方便對重大事件軍機處能夠做出一個明確的結論所致。軍機領班固然尊崇,但像翁同龢這樣比較“軟”的軍機領袖,再加上榮祿這樣強硬的軍機大臣,就算軍機處軍機大臣數目為五人,在“三比二”的情況下依舊是有很多問題難以做出決策。

    “現在軍機處軍機大臣六個人,既然多出來一個,那肯定是要有一個下去的,那麽西邊的的意思是把誰替換下來?是端王?不像!禮王?有可能,畢竟禮王世鐸的年紀也太大了,不過禮王世鐸可也是坐過軍機領班的,照顧老臣榮耀退休,同樣有些不像……譚文卿和張香濤?這兩個人一南一北,一遠一近,遙相呼應,不過他們身上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深深打著西邊的烙印,既然將他們弄上來,那就絕對不會再換下去,同樣不像!”翁同龢的腦海中不斷的翻騰著。

    雖然死了榮祿讓翁同龢過了幾天的舒心日子,不過這次軍機處一下子進來兩個人不說把誰給替下去,單單這剛剛進來的張之洞和譚鍾麟,這兩個人可都是自己的對頭呀!張之洞在兩廣的時候,翁同龢用“闈賭”差點將張之洞的前程給毀了,至於譚鍾麟雖然以前是至交,但是這五六年倆人之見簡直可以用“勢同水火”來形容。

    一想起自己和譚鍾麟的關係,翁同龢的腦袋就更大了一圈——譚鍾麟真的算是隱退了,他的兒子實在是太能幹了,與其說他和譚鍾麟之間是勢同水火,不如說他和譚鍾麟的兒子是勢不兩立。同樣身為世家子弟的翁同龢對於譚延闓老練的官場手腕和敏銳的洞察力並不吃驚,畢竟有譚鍾麟這條老狐狸領路,譚延闓就算再厲害一些也不足為奇,不過令他非常吃驚的是譚延闓對於洋務的熟練手腕,這水準可比搞了一輩子的李鴻章還老辣三分。

    “翁同龢!”慈禧太後突然叫道。

    “臣在!”

    “大學堂的辦法是否擬出來了?!”

    “臣、臣正在擬寫……”剛才的走神令翁同龢回答起來都有些磕磕絆絆了。

    慈禧太後聽後臉上不以為然,而光緒皇帝的眼中則是深深的失望——“也許他真的是老了!”光緒皇帝心中不由的想到。

    “譚延闓在任上辦學很是成功,山東大學堂堪稱新學之模範,大學堂的辦法就由他來擬寫吧!”光緒皇帝淡淡的說道。

    還沒有等翁同龢發表意見,旁邊的慈禧太後微微笑著說道:“這就對了,國勢日艱,皇上要擇能人而用。狀元郎做事幹淨利落,以前中國造了這麽多年的船,哪裏造過現在這麽大的……”

    譚延闓趨前一步說道:“臣能夠得建此功,多有賴於太後、皇上的洪福,再者前人也奠定了基礎,非臣一人之功……”

    隻要慈禧太後一天沒有失去權力,譚延闓都要遵循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多拍馬屁少說話”的原則,而由此他也更加堅信“女人是用來哄的”,這一原則從八歲到八十歲的女人一網打盡。慈禧太後喜歡恭維已經到了一種極為變態的程度,一個“回春萬壽丸”配藥都是很普通的,結果就因為一個名字討她的歡心,居然勝過了太醫院不顧本錢精心調製的其他藥物,由此可見一斑。

    經過反複“實驗”,譚延闓發現如果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同列的時候,猛拍慈禧太後無視光緒皇帝,這樣的馬屁“價值”將會得到最大化的體現,而這個時候正是時候。顯然譚延闓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位子絕對不是光緒皇帝給的,自己就算全麵倒向光緒皇帝,這個白臉小皇帝也未必會舍得拿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報酬,能夠這麽大方的也隻有慈禧太後。

    慈禧太後如何看待譚延闓這並不重要,隨著維新派登上中國政壇之後,因為其順應了變法強國的趨勢,得到了中國絕大多數讀書人的同情和追隨,這種聲望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彌補其在權力上的不足。慈禧太後與其所謂的“後黨”在甲午戰爭中已經變得臭名昭著,此消彼長之下聲望雖據維新派相距甚遠,但是卻占了權力的上風。現在維新派在得到光緒皇帝的全力支持下,占著大義的名分雖然還是弱勢,已經足夠可以和“後黨”放手一搏了。

    不過在外人眼中的譚氏父子可是“後黨”中的中堅力量,而譚延闓卻沒有將自己放在“後黨”當中——就連譚鍾麟也意識到他們父子二人在沒有曾國藩、李鴻章那樣龐大的勢力網的時候,貿然參加這樣的權力鬥爭,無論雙方最後的結局如何,恐怕任何一方勝利後,第一個想要收拾的人就是他們父子。這種鳥盡弓藏的把戲在千百年來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譚鍾麟對此都有極強的“免疫”能力,更何況譚延闓已經確定,老頭子雖然是跟著慈禧太後,但是在內心中還是一個“正統論”的信奉者。

    隻是老頭子確實已經老了,他已經厭倦了充滿了爾虞我詐、血雨腥風的殘酷政治鬥爭。如果他還年輕二十歲的話,也許一切都會改變,畢竟他是靠支持慈禧太後反對者來起家的,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那種“士大夫澤被天下”的雄心。而譚延闓的掌控北洋日深,從上到下都已經成為兒子的北洋,在朝廷和家族之間,他更堅信譚延闓能夠帶領譚氏家族走向更高的地位。

    很明顯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之間存在著政治交易,這才有今天突然的人事變動。盡管這種人事變動對於譚氏父子而言更加有利,但是從放張之洞進京,授文華殿大學士管兵部,這一人事變動無疑是來挾製譚氏父子的。繼李鴻章名聲盡喪之後,天下督撫中唯尊張之洞和譚氏父子三人,而譚氏父子說白了隻是譚延闓一人而已,譚延闓一人盡掌北洋在大清政壇上是公開的秘密,但譚延闓與張之洞相比雖然能力勝出很多,但聲望上卻差了八條街。

    “聲望”這玩意在這個時代是這場參與天下遊戲的參與者們一個重要的“指標”,它和權力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譚延闓很早便認識到聲望和權力之間的關係,有聲望無權力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能夠轟轟烈烈一時卻做不成一項事業,維新派就是典型的代表,而後麵的孫中山則延續了這一悲劇;而有權無聲望,縱然得意一時,也會落得臭名昭著被掃進曆史的垃圾箱,慈禧太後就是這一派的代表,至於記憶中的袁世凱和他的“北洋係”,逆潮流而動,臭名昭著不下慈禧太後,隻能說可惜了。

    雖然有張之洞進京成為軍機大臣管兵部給譚氏父子戴上個緊箍咒的嫌疑,對此譚延闓依舊覺得在這次人事變動上自己是最大的贏家,畢竟終於有一天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執掌北洋,而不是僅僅做為一個幕後人員在操縱北洋的走向。原本譚延闓以為自己的資曆就算等上十年當個別的閩浙或是兩廣總督還是有資格的,不過現在北洋七鎮加起來十萬雄兵在手,一旦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朝廷給他多大的任命,一旦有割斷他和新軍直接或間接指揮的紐帶,剩下來他隻有拚死反抗一途,從來還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有一天能夠當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時候。

    至於譚鍾麟為武英殿大學士管戶部更是讓譚延闓喜出望外,雖然翁同龢在戶部經營十數年根深蒂固,但政壇上也有“人走茶涼”這一說,大學士有“管部”這一說,協辦學士可以加尚書銜負責具體操辦。能夠在京師這一畝三分地上活得甚為開心的戶部堂官哪個是瞎子?翁同龢是挾“帝師”之名甚為強勢,但這一次任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被擠出權力分配核心的,其他人更是看得出來強勢的翁同龢背後,實際上已經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

    老子管戶部,即便不能插手戶部的具體運作,但兒子抓北洋實權這可是實打實的“硬通貨”,這對父子的權力結合至少會讓戶部的那些老油條看清形勢,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而北洋今後要作假賬在戶部這裏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