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戶籍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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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甫家是附近有名的私塾,有不少成就一番事業的人曾在這裏求學過,就連前麥州侯浩瀚也曾是遠甫的學生,不過前一陣子聽聞浩瀚因為涉及到叛亂而被革職,至今下落不明。

    對於浩瀚百姓多是愛戴的,那是一位賢明的州侯,浩瀚被罷免這件事也因此引起了不少人對新王心生不滿,但國家大事本就不是尋常百姓有資格談論的,也沒人明白其中的內幕。更沒人能想到,那位備受爭議的新王——景王陽子並不在金波宮,也正在私塾中向遠甫學習這個世界為人處世的道理。

    陽子並不是昏君,她隻是不了解這個世界,更不了解官場上的爾虞我詐。罷免了麥州侯是因為有太多人說他意圖謀反,而浩瀚本人卻屢次不接受傳召,恰逢陽子又遭到行刺,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浩瀚意圖不軌。對陽子來說,在對慶國的官員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罷免浩瀚是當時她唯一的選擇。

    陽子至今不明白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浩瀚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有人說他是為了躲起來繼續行刺,景麒也因此將他的兩個使令都派來保護陽子。但其實陽子心裏卻有些迷惑,浩瀚真的是行刺的人嗎?原本因為百官的一致上言她是確定的,但在固繼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接觸了慶國的百姓後陽子漸漸無法確信了。

    但王沒有後悔的權利,因為王令就是朝綱,是不允許質疑的,就算是王自己也是不能質疑自己曾經下達的王令的。對王來說,王令就算錯了也隻能是真理,相比之下,朝令夕改才是更大的錯誤。所以陽子能做的隻有更多的學習,不再做出錯誤的決定。

    因為陽子是秘密來固繼學習,對外宣稱是去燕國拜訪延王,她的行蹤除了景麒和遠甫之外沒有其他人知曉,也因此景麒並不常來這裏看望她,以免暴露了行蹤,畢竟慶國的官員認識景麒的人很多,頻繁出入這裏太過於顯眼。

    “呐,陽子,弟弟什麽時候能醒呢?”

    站在床前向陽子說話的是裏家的孩子,名叫桂桂,是遠甫收養的孤兒。

    “這幾天大概就能醒了吧。”陽子不確定的說道。

    躺在床上的是個奇怪的孩子,無論是以蓬萊的眼光看還是以這裏人的眼光都是如此,一頭鮮豔的紅發,陽子自己就是天生的紅頭發,但那個孩子不一樣,就像是燃燒的火焰一樣。景麒曾說那個孩子是麒麟,陽子相信景麒不會搞錯,但是一頭麒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麒麟是蓬山公,又是一國的台甫,所以他們若非在自己的國家就會在蓬山,除非跟著王出訪別國。孤身一人的麒麟在他國境內是很少見的,更是這樣遍體鱗傷的狀況,陽子不由的想起一年前的景麒。

    就在去年景麒選中了她作為慶東國的王,將對十二國一無所知的她帶到了這個世界,但那時的她並不信任景麒,因此不但她自己受了許多的磨難,景麒也被巧國的王抓去飽受折磨。

    那麽這隻小麒麟也是這樣嗎?和自己的王失散了,可憐的流落至此。同樣可憐的是那個國家的國民,失去了王和台甫,那個國家也將會生靈塗炭。

    那孩子即使在昏睡中手中依然緊緊握著的是一把造型古怪的劍,劍身似乎是石頭雕刻而成,努力了幾下想要將劍拿下,卻怕傷了那孩子的手指,陽子也隻能作罷。

    雖然並不能清楚地明白,陽子也能感覺到那是一件不亞於自己手中象征王身份的慶國國寶水禺刀的重寶。

    “快點醒來吧,你的王和國家都在等你。”陽子喃喃道,她原本想伸手去摸一下男孩火紅的頭發,但想到麒麟是最討厭生人碰觸的才停了手。

    雖然跟著遠甫確實學到了不少知識,但陽子決定離開幾日,因為浩瀚的事,還有一些身為慶國的國君她必須查明的事情。

    “遠甫,這幾天我打算離開一陣子,那個孩子能拜托您照顧一下嗎?”

    “那個孩子,您是指台甫嗎?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您要去哪裏?”遠甫所說的台甫並不是指景麒,那是十二國的人對麒麟的稱呼。關於那孩子的身份陽子並沒有隱瞞老人,既然景麒信任他,陽子也願意交付自己的信任。

    “我準備去拓峰看一下。”

    “拓峰?是止水鄉的……啊,我明白了。”

    遠甫很幹脆的點頭,反而讓陽子有些奇怪。

    “您不問我去做什麽嗎?”

    “陛下想要了解自己治下的國家這非常是必要的,有些地方您確實需要去看看。我所能傳授的,遠不如您親眼看到的更詳實。”

    這裏的人對和州噤若寒蟬,遠甫家另一個孤兒蘭玉,她甚至想要成年後隨便找個其他州素不相識的男子結婚,也不願被分配戶籍到和州。陽子想要親眼去看看,證實一下那個州究竟發生了什麽。

    與陽子目的地相同的,另一行人也正向和州趕去。

    老牛不急不緩的拖著車,也許是坐了太長時間,車廂後的人們原本興奮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了,已經進入了和州,雖然慶國是個百廢待興的國家,但自從進入和州地界後似乎有些不同。同樣的破破爛爛,同樣的田地荒蕪,然而這裏的人並沒有別處重建國家的興致勃勃。

    死一般的沉寂,除了馬車壓著不平整土地行駛時發出的吱嘎竟是再沒有其他的聲響。走在大街上也如同鬼蜮,即使偶爾有人走過亦是慘白著臉毫無血色,骨瘦如柴不知是人是鬼。

    幾天的時間,馬車進入了止水鄉,終於到了,但是車上的人並沒有如釋重負,沒有終於到達目的地的歡騰,整個車上鴉雀無聲。

    她們被騙了,玲意識到了這一點後心裏一陣冰涼。牛車上坐著十來個人,都是歸國的難民,車後的門簾被拉開了,站在外麵的是手執長矛麵無表情的士兵,隻簡單的說了一句“下來。”

    平淡的聲音卻帶著莫大的壓迫,竟沒有一個人敢出聲詢問,都默默地走下牛車。

    這裏是止水鄉,任何前來的難民都能夠領到戶籍和土地,不問出生也不需要任何的證明。這是實話,但並不意味著這裏是天堂。有時候,天堂和地獄隻有一步之差。

    “七成稅?”

    說話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聽聞新王登基後特意從雁國回來的老人隻想著落葉歸根,在一片足以糊口的土地上安度晚年。但是七成稅,若是真的繳納之後,連最後一點塞牙的口糧都沒有了。

    難怪這裏能夠讓任何人拿到戶籍和土地,在這裏有“七成一命”的說法,這裏的稅收是人們所得收入的七成,哪怕有一點點的不足就要用生命去償還,要不就是自己被殺頭,要不就是用家人的生命去抵償,總之“七成”就是“一命”的代價。

    因為死去了太多人,所以這裏並不缺少戶籍和土地,僅僅缺少耕種的人力,有太多無知的人被騙來,然後很快失去了生命。

    “我要離開……”

    才說了半句話的老人被長矛抵住了脖子,再也不敢說出餘下的話。

    “離開?自從踏上這片土地,就是止水鄉的人,必須聽從鄉長大人的命令,妄圖離開者,殺!”

    一個“殺”字,讓因為士兵的話而變得嘈雜的周圍驟然一靜。

    玲害怕的抓著小風的手,她雖然是仙人,但也僅僅是擺脫正常的生老病死,除此之外並不會任何法術,身體也不比普通人強壯,被冬器刺了依然會受傷,被砍了腦袋依然會死亡。

    為什麽自己總要遇到這樣的事,一次次、一次次,自己總會遭遇厄運。玲無數次的抱怨過自己的命運。為了能夠讓家裏人有錢撫養弟弟妹妹,她選擇了出賣自己跟著青柳大人去東京,結果是失足墜海來到這個世界;為了能夠和這個世界的人交流她選擇成為梨耀大人的仆從,卻被折磨了整整一百年;為了回去自己的世界她選擇去蓬山覲見泰麒,卻被使令攻擊而受創。命運總是對她如此不公平,她沒有放棄努力,這次想要覲見景王,結果卻是被騙到了這個地方。

    命運又一次將她拋入了深淵,此時玲能做的隻有抓著同伴的手,想要以此得到一些安慰。小風的手有些涼涼的,她一定也在害怕吧?

    這麽想著的玲悄悄轉過頭,隨即她愣住了。女孩的表情很冷,玲以為自己會在小風的臉上看到恐懼——就像她自己一樣,但是並非如此,小風有憤怒,有憐憫,卻惟獨沒有恐懼。

    在趕去止水鄉之前,陽子見到了一個人。這裏是固繼裏家村外。

    “你怎麽打扮的像個阿拉伯人一樣?”

    “阿拉伯人?”對於這個從沒聽過的名詞,景麒無辜的重複了一下。

    陽子對外宣稱的是去了雁國,而景麒的樣子畢竟太過於醒目,有許多官員認識,若是光明正大前來也會連累陽子暴露行蹤。

    雖然知道是這樣,但看著那男子用白色的布料裹著全身來‘掩人耳目’,陽子還是忍不住對自己的台甫發出了不算善意的笑聲。

    “我這個樣子有什麽不方便嗎?”

    “不,沒什麽,”陽子並沒有為景麒解釋‘阿拉伯人’是什麽意思的打算,“隻是奇怪發生了什麽事,竟勞煩我的景麒大人親自過來。”

    陽子的聲音帶著調侃,這是她最近總是與景麒置氣的原因,但景麒的幽默細胞顯然並不足以讓他聽懂調侃的意味,所以他依然隻是平淡的回答了陽子的問題。

    “是收到了一份芳國的國書,我想我知道那隻麒麟的身份了。”

    國書一般而言是必須由王親閱的,當然作為王的半身的台甫也有拆閱的權利,所以景麒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內容,這次來是將之轉遞給陽子。

    這是芳國惠州侯月溪的手書,雖然月溪名義上依然是州候,但實際上已經是類似攝政王,手書上印著白雛的腳印(新王登基前暫代的玉璽,為天道認可),所以稱之為國書也並沒有差錯。芳國出現了麒麟,還有被麒麟認可的新王,但麒麟和王卻失蹤在了虛海上。

    “也就是說,那孩子是峰麒?”

    “大概就是這樣了,還有失蹤的新任峰王。”

    陽子意識到,對方的情形竟和一年前的自己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