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王師北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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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王師北伐(一)
“拉下去砍了!”桓衝暴跳如雷地喝道,幾名親兵連忙應聲上來,將跪在那裏的王舒揪住了手臂。 渾身上下都是血的王舒垂頭喪氣地跪在那裏,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任由左右身後的親兵將自己的雙臂高高地扭住。
很快就冷靜下來的桓衝看見王舒跪在自己的跟前,頭上的頭盔已經不知丟到哪裏去了,包頭發的布巾也已經隨著頭發垂落下來,跟著低垂的長發掉落在地上。 頭發和布巾上滿是黑斑血塊,身上的鐵鱗甲上滿是破痕,如同破簾子一樣東一塊西一塊地披落在地上。
看到王舒那閉目待死的樣子,桓衝不由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對正準備把王舒拉扯起來拖出去的親兵說道:“算了,把王將軍扶下去好好休息吧。 ”
親兵們一愣,但在一轉息間帶頭的親兵隊長反應過來了,連忙應道:“是,我們馬上扶王將軍下去!”然後一丟眼色,和手下的親兵馬上變揪為扶,動作自然流暢。
但是這個時候剛才還跪在那裏丟魂失魄的王舒在被拉起來的時候卻突然被激醒了一般,揚身起來撲了上來,撲通又跪在桓衝跟前。
“武衛將軍,我該死呀!五千弟兄攻了十天十夜,死傷過半,都已經登上了魯陽城樓了可就是攻不下來,兩千多弟兄的性命就這樣白白丟在魯陽城下,將軍,我該如何去麵對那些丟了子弟的荊襄父老鄉親呀!將軍你就讓我跟著兄弟們一起去了吧!”
王舒淚流滿麵,將黑乎乎的臉上衝刷出一條條溝壑痕跡,再襯托著他那嘶啞嗓門發出來的歇斯底裏的聲音,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哀傷和淒涼。
桓衝黯然無神地看著王舒,心裏亂如麻。 前十幾日裏,王舒率領五千精兵日夜不停地利用樓車、雲梯等攻城,幾次都已經控製住了一段城牆。 結果還是被城裏的守軍給反擊出來,十幾日來,城上城下地屍首已經堆積如山,但是這該死的魯陽城還是屹立不動。
都已經一個多月了,曾經要縱馬河洛、修複祖宗陵園的壯誌在這座不大卻足夠險要的魯陽城下被擊得粉碎,三萬兵馬圍著這裏日夜攻打,一連換了三撥攻城的將領和軍隊,荊襄最勇猛的將領和最精良的士兵都被派上去了。 但是卻依然隻得到一個結果,那就是飲恨兵退。
想到這裏桓衝就一陣子火起,為什麽人家西取益州蜀中、北討關隴就能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比吃塊豆腐還容易,可是自己第一次領兵出擊就一頭撞了大包。 桓衝本來認為自己第一次單獨領軍就碰上了王師北伐是件大幸事,原本打算在這次“舉世矚目”的北伐中一鳴驚人,讓別人知道江表朝廷裏除了自己兄長和曾鎮北能征善戰外,自己也是一位名將。
可是一連一個多月地苦戰。 從三月打到四月底,桓衝在魯陽城下硬是難再進一步。 巨大的失敗讓一向冷靜多智的桓衝脾氣變得暴躁,已經借機斬掉了幾個不長眼睛的親兵和軍士的腦袋,大家看著桓衝的模樣,以為王舒會成為第一個因為戰敗被砍下腦袋的將領。
在大帳左右兩排將領忐忑不安的心情中。 桓衝無可奈何地揮揮手,無力地說道:“王將軍,這不怨你,扶王將軍下去休息吧!”親兵們連忙連拉帶拽地將一直在哭嚎地王舒扶出了大帳。
聽著王舒的哭喊聲在耳邊越來越遠。 最後如同掉了線的風箏一樣如隱如現地飄蕩在天外,桓衝萎然地跪坐到正中自己的位置上,一邊揮揮手讓站在那裏的部將都跪坐下來,一邊低頭思考著。
在沉寂許久之後,桓衝終於抬起了頭,然後低聲問諸將道:“你們看該如何辦?這魯陽城該如何攻下來?”
部將們聽到這語氣低迷地聲音,再仔細一看,發現一向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武衛將軍眼中居然露出一種無助和迷茫的眼神。 就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在祈求幫助一樣。
眾將心中一凜,都不由黯然長歎起來。 做為桓溫地心腹部下,他們都知道桓溫最器重自己這個弟弟,這次北伐,桓溫留在南陽調度,遣桓衝為主將在前麵指揮,就是要給桓衝一個立大功的機會,讓他借機而起。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桓溫和桓衝沒有想到這魯陽城居然如此頑固。 讓數萬北伐大軍挫於城下一個多月,要是按照這種打法。 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打到河洛,收複故都。
桓衝抬起頭,看到部將都端坐在那裏,目光神情複雜,但是卻無一人開口出言。 桓衝不由一陣怒火從心底湧起,身上的血驟然變熱,剛才還迷漫在身上的失望、失敗感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殺氣。
桓衝揚身而起,噌的一聲拔出寶劍,一劍就砍下桌角,然後環視眾將大聲說道:“明日我親自督戰,各將各領其部攻城,但凡後退不前者殺!”
“大人,我清點過了,今日兄弟們損失了五百餘,我們能戰的兄弟隻剩下不到三千了。 大人,我們地援軍什麽時候能到?”魯陽城裏,周厲武將軍步連薩憂心忡忡地問道。
“援軍?連薩呀,我們帶領七千將士趕到魯陽城後有多久了?”魯陽守將、周散騎常侍程樸幽幽地問道。 一個多月堅苦的守城戰熬幹了這位四十多歲男人的心血和精氣,他已經從上月那飄逸、灑脫的中年文士變成了一個又黑又瘦的小老頭,連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
“大人,有一個月十一天了。 ”步連薩算了算答道。
“一個月十一天,北邊除了運來幾批糧草器械之外可曾說過援軍?”程樸咳嗽幾聲又問道。
“沒有!”步連薩有點明白了。 魯陽城北靠伏牛山,南有瀜水,剛好卡在北上的穀口上。 因此南來的晉軍無法完全包圍魯陽城,而魯陽城可以依靠北邊地山穀直通梁縣,得到源源不斷地補給和支援,這也是桓衝無法攻下魯陽城的最大原因。
“連薩。 我們來到魯陽城就應該做好回不去地準備,你難道還不清楚我們地作用嗎?”程樸還是那麽有氣無力,聽上去聲音一直是那樣不緩不急,不輕不重,在混暗的屋裏顯得有些詭異。
“大人,你的意思是?”
“連薩,陛下的布局你還沒有看出來嗎?先東後中。 我們最大的任務是擋住中路桓溫大軍,讓丞相(苻雄)有足夠的時間去打敗東路的殷浩北伐軍。 ”程樸繼續說道。
“大人。 你的意思是,意思是我們沒有援軍來了?”步連薩雖然早就猜到了,但是今天得到證實多少還是有些心有不甘。
“不能這樣說,隻要丞相能大敗東路晉軍,陛下自然會派大軍南下擊敗中路桓溫軍,這樣地話我們也就算等到援軍了。 ”程樸看到步連薩那黑沉如水的臉色,不忍讓他徹底絕望,最後還是留了一點希望。
“大人。 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會跟隨大人你堅守此城,一直到援軍到,或者。 或者城陷!”步連薩拱手施禮道,不過從他的語氣中看出他已經清楚後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我知道,”程樸揮揮手無力地說道,過了好一會。 他在在閃動的豆大燈光中長歎了一口氣,然後下定決心說道:“連薩,你知道嗎?我前日接到洛陽書信,說十日前中書令賈玄碩被陛下以外通江表、圖謀內應的罪名給斬首了。 ”
“什麽?”步連薩一下子愣在那裏,半晌才喏喏地問道:“這是為何?這是為何?”
程樸在燈光中黯然地看了一眼北方,默然許久才答道:“你不記得去年陛下登位前,賈玄碩賈大人不願上尊號,隻願上大將軍、大都督號。 這就是他獲罪地原因。 陛下能忍到現在才發作,真是……”
步連薩點點頭,眼睛一下子紅了,他低首對程樸說道:“我知道大人跟我說的意思了,我們都是跟賈大人親近的人,就算是我們堅守到勝也會和賈大人一個下場,既然如此還不如戰死在這魯陽城,也算博得一個忠臣之名。 ”
“忠臣之名?”程樸嗡嗡地念道。 隱在暗處的臉上盡是諷刺的神色。 最後搖搖頭說道:“連薩,你早點休息去吧。 今日桓衝又吃了個大虧。 恐怕明後天會大舉進發,要早點做好準備。 ”
“是地,大人!”步連薩施禮後轉身走出了屋門口,健壯的背影居然有些蹣跚了。 看著步連薩的背影,程樸的眼淚不由默然流了下來:“忠臣之名?我們能贏嗎?”
第三日,桓衝親自驅一萬五千步軍渡河,推著上百輛撞車、樓車,扛著數百架長梯向魯陽城洶湧而來。
待全軍發動後,桓衝在軍後立下一支大旗,然後對戰場上地諸將說道:“鎮北軍有移旗令,一旦發動全軍盡數拚死向前,軍旗十步一前移,有進無退,直至大勝或者全軍覆滅!今日我就要學一學鎮北軍這一軍法!但凡後退過旗者,無論將校士卒,我盡斬於旗下!”
諸將一聽,心中不由凜然。 做為老熟人,他們自然知道曾華治下的軍隊,無論是長水軍還是鎮北軍,都是軍法森嚴,有進無退。 但是人家軍功封賞豐厚、規章明詳,將校士卒都知道自己如果戰死在前麵沙場上,家屬有撫恤,後代有前程,比後退被殺,家屬子女受牽連要劃算的多,自然無不拚死向前。 可是荊襄軍就沒有這個規矩,他們的士兵也沒有受過這方麵專門的宣傳和訓練,開始的時候也許還頂得住,但是一旦戰事殘酷地絞殺起來,這些意誌不堅定的士兵自然不會象鎮北軍那樣豁出命去拚,到時一旦潰退到底算誰的?
但是看到桓衝一臉黑色,眾將也不敢多說,轉到自己各部鄭重告誡部下,今天要是打不下魯陽城,大家夥都不要想活著回去。
戰鼓聲擂響之後,上萬晉軍士兵推著、扛著五花八門地攻城器械像一窩巨大的螞蟻群向魯陽城撲去,很快整個魯陽城外就隻看到晉軍的黑甲黃袍在晃動,幾乎看不清是人在動了。
數百架雲梯在晉軍弓箭手如雨般的支援箭矢中靠在了魯陽城牆上,下麵黑壓壓的晉軍立即分出數百支小隊伍,如線一樣攀著雲梯迅速向上爬去。 剛看到黑線上升到雲梯的一半,隻聽到一聲梆子響,無數的箭矢從跺牆口和女牆後麵飛射出來,向雲梯上的晉軍劈頭蓋臉地傾瀉而來。 由於一直有梁縣在後麵源源支援,所以魯陽一直都不缺箭矢,所以也不會吝嗇這些要人命地東西。
在雲梯上艱難行走地晉軍士兵們紛紛中箭,慘叫著衝雲梯上翻落下來,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將領軍官就拎著刀劍在雲梯下麵巡視,吆喝著聚集在雲梯下麵的晉軍士兵們繼續前仆後繼地往上爬。
這時,一些木柴、硫磺、木炭甚至桐油等易燃之物被紛紛丟落下來,不一會圍在了雲梯地下麵。 有經驗的晉軍士兵立即將木柴丟到一邊,用砂土覆蓋那些硫磺、木炭和桐油。 很快,火把從城樓上不斷地被丟了下來,少數沒有被迅速清理的易燃之物驟然騰起大火,立即包圍了雲梯和周圍的十幾個晉軍。 地上著火的晉軍拚命地拍打著自己身上的大火,而雲梯上的晉軍一部分拚命地向上衝,一部分驚惶失措,準備跳到地上來,都想離開已經起火,正搖搖欲斷的雲梯。
很快,整個魯陽城上下就像是煮開了的一鍋水,不停地沸騰、翻滾著,而上萬士兵在這水深火熱中不停地煎熬,廝殺著。
桓衝手拄長劍站立在軍旗下,目光冷冷地看著遠處。 前天晚上,桓衝靜下心來對今天的攻城做了一番詳細的策劃,然後又準備了一天一夜,就為了今天的一擊而中。
相對於雲梯,樓車和撞車要有效的多。 十幾輛樓車緩緩前進做掩護,上麵站立了數十名挑選出來的弓箭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用箭矢對撞車進行掩護,壓製城門樓上的周軍。 而二、三十名晉軍士兵躲在撞車的木蓋下,拚命地推動著撞車,衝到城門下,然後拉動撞車巨木的繩索,把巨木拉動得前後擺動,最後狠狠地撞擊在魯陽城門上。 有些殘破的魯陽城門在一聲接一聲的轟然撞擊下,發出一陣讓人心驚的吱呀聲和劇烈的顫抖,顫抖還連動著整個城門樓都在搖晃一樣。
城樓上的周軍拚命地用火箭射,用滾油潑,丟火把燒,把城門洞很快變成了一個迷漫著肉糊、木焦、血腥味的地獄。 但是晉軍今天也拚了老命,木蓋下的軍士紛紛被箭矢射中,被滾油燙熟,但是後麵的軍士依然絡繹不絕地補上空位,拉動著已經著了火的巨木拚命地撞擊著城門。
桓衝看了看被黑煙遮住的陽光,心裏盤算了一下時間,暗中說道:“到時間了!破城的時候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