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遠方的客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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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遠方的客人(中)
秋,朝廷將行郊祀。 會稽王昱問於王彪之曰:“郊祀應有赦否?”彪之曰:“自中興以來,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常謂非宜;凶愚之人,以為郊必有赦,將生心於徼幸矣!”昱從之。
-----引言摘述
“回大人,是義成郡守桓豁桓大人,我剛才看到他下了前麵的一輛馬車,在那裏看這浮橋。 ”荀平答道。
“桓朗子,他不是鎮守襄陽嗎?怎麽跑到關隴來了?”荀羨驚異地自言道。 這桓豁是桓溫的二弟,為人謙和,處事穩重,頗為實幹。 開始的時候朝廷征辟為司徒府、秘書郎,皆不就。 後來會稽王司馬昱召為撫軍從事中郎,除吏部郎,結果被桓豁以生病推辭。 再遷黃門郎,還是不肯上任。
最後桓溫覺得北邊的壓力越來越大了,於是就親自征辟桓豁為安西大將軍府司馬。 今年桓溫指揮中路王師北伐,就調桓豁任義成郡,監義成、義陽、新成三郡軍事,坐鎮襄陽,調度後勤。
想了一下荀羨也釋然了,桓溫攻南陽、魯陽、昆陽也花了不少力氣,自然也物資緊張了,這桓家管後勤的桓豁到長安來,裏麵的含義自然不言而喻了。
荀羨坐在馬車裏,身子往坐位後麵一靠,眼睛微微閉了起來,默然沉思了一會然後對荀平說道:“荀平,過了河你拿我的貼子去知會一聲桓大人,如果他也是去長安的話,我希望能與他同行。 ”
荀平應了一聲,然後從行李裏掏出荀羨的名貼,打開車門,很快就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會兒居然不見了。
荀羨坐在馬車裏。 任由馬車緩緩地沿著浮橋向西岸駛去,一路上都默然無語。
很快,荀羨的馬車就到了浮橋西岸,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就散開了,沿著官道繼續向西南方向地長安行進。 荀羨交待車夫暫時把驛車停在路邊,等一等桓豁。
不一會,兩輛馬車從車水馬龍中駛了出來,緩緩地靠了過來。 馬車門一下子被打開。 一位長得和桓溫有四分相似的男子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二十多歲,應該跟荀羨差不多大小,但是要比荀羨長得黑一些,也矮一些,所以顯得敦實一些。
見桓豁在荀平的帶領下走近來,荀羨連忙推開車門,走了出來,迎麵拱手道:“朗子兄。 想不到在這裏相會,真是難得呀!”
“令則大人,我也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裏能看到你。 ”桓豁一臉笑容地拱手道。
兩人的手挽著一起,對視一下,突然仰首發出爽朗的笑容。 在荀羨的引領下。 桓豁和荀羨先後走進荀羨的馬車,然後車門很快被跟在後麵的荀平關上,而馬車也開始沿著官道向西行駛。
坐在馬車裏地荀羨和桓豁隻是默默地看著對方,誰也不說話。 任由馬車越駛越快。 而兩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最後荀羨輕聲開口道:“朗子,你這次來也是為了兵器軍械?”
“是啊,令則大人,恐怕你也是一樣的目的吧。 ”桓豁低聲答道。
荀羨已經無語了,隻好點頭默認。
又是一片沉寂,車廂裏隻有兩人輕輕的歎息聲,還有馬車在行駛中部件震動的聲音。 都混雜在馬車疾駛的車輪和馬夫揮鞭叱喝的聲音中。
一路無語,馬車很快就行駛到了長安。
沿著官道,馬車沒有進北長安,而是直接駛進了新長安東北三十裏外地三十裏橋驛站。 荀羨和桓豁在這裏下了四輪驛車,按照這裏驛丞的指點換上停在驛站旁邊的幔車。 這是一種比驛車小許多的兩輪馬車,一個木頭為骨架搭建的圓棚,四周圍著竹子編製地圍蓬,成長方形。 後麵左右都是方的。 唯獨蓬頂是半圓的。 竹蓬編得非常密集,幾乎透不出光來。 上麵還刷了一層桐油,下雨天應該也沒有問題。
幔車的兩支長把手套在一匹馬上,而馬身後對著地車蓬前麵隻用一塊麻粗布連成一個布幔簾子垂下來遮住。
一個車把式看荀羨、桓豁兩人走了過來,連忙取下一個不高不矮的小板凳,放在車架下麵,然後一伸手掀起布幔,恭敬地等候兩人上車。
荀羨和桓豁看到這架勢,不由地猶豫了一下,然後前後彎腰踩著小板凳鑽進幔車廂裏。
放下布簾子的車把式把板凳一收,輕輕地往布簾子前麵的一小截車板上一坐,然後吆喝一聲,馬車頓時緩緩地起動,向長安不緩不急地駛去。
兩人的隨從也慌忙鑽進十幾輛馬車,還有早就準備好了的數輛裝行李的幔車,都一起跟在後麵向長安駛去。
這幔車就沒有驛車坐著舒服了,要顛簸一些,幸好這車速不是很快,所以還沒有受太大的苦頭。 荀羨默然了一會,轉頭對旁邊地桓豁問道:“朗子兄,你是什麽時候從襄陽動身的?”
“十天前。 ”桓豁立即答道。
“那時我剛從南陽和你兄長桓大人告別。 ”荀羨點頭道。
“這仗真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去了。 從南陽到魯陽、昆陽,再到現在的梁縣,我荊襄已經損失了近四萬餘眾了。 ”桓豁感歎道。 荀羨不比殷浩,在桓氏兄弟心目中印象不錯,加上桓豁是個厚道人,忍不住就在荀羨麵前感歎起來了。
“損失這麽大?”荀羨不由大吃一驚,他在魯陽略微問過桓溫有關戰事和損失,桓溫很是黯然,不過沒有告訴他詳細的數字,今日一聽,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
“這主要是中路的地勢險要,伏牛山、熊耳山、汝水,能打到梁縣城下已經非常不錯了。 要是別人打,說不定還在南陽、魯陽轉圈子呢!”荀羨含蓄地答道。
桓豁明白荀羨所說的意思,聽到這裏。 也覺得這位年輕的方伯說了一句公道話,但是他滿腹地牢騷才剛剛開了頭:“我就是想不通曾鎮北為什麽不出兵河洛,和我中路軍南北呼應,一舉收複洛陽故都。 ”
荀羨搖了搖頭,正準備開口勸解,卻見桓豁自己又答道:“其實我知道這裏麵地原因。 權術?就是因為權術!結果才造成今天這個局麵。 我們在南邊打得屍山血海卻還看不到河洛的影子。 可離河洛最近地鎮北軍卻莫名其妙地跑到河洛北邊的並州去大打出手。 ”
桓豁突然頓了下來,低聲對荀羨說道:“令則大人,你一路上有沒有發現。 這北府會有多少兵馬?”
荀羨一愣,想了一會說道:“不好說,我不清楚曾鎮北是如何招兵的,但我估計可能會有二十萬左右吧。 ”
“二十萬?令則大人,告訴你吧,前月,秦州刺史武子先生給我兄長寫信,無意中提到。 北府現有有騎兵十二萬!而且都是幾經挑選的精銳騎兵。 ”桓豁忿忿地說道。
“什麽?”荀羨著實嚇了一大跳。 十二萬騎兵,現在江左朝廷能湊齊一萬二千騎兵就不錯了,估計還得連騾子帶驢子一塊算上。 “真是想不到北府的實力居然強大到了這個地步。 ”荀羨知道桓溫和北府許多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自然能拿到第一手資料和情報。
想到這裏,荀羨不由苦笑起來:“看來朝廷和源深恐怕真是一廂情願了。 ”
聽到這裏桓豁一下子聽出荀羨話中地意思來。 但是他卻不敢接言,因為盡管曾華讓人又畏又恨,但是他卻和荊襄桓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
桓豁低頭想了一下答道:“其實曾鎮北有三十萬兵馬也不足為奇。 想我江左不包括北府就有四十多萬兵馬卻還是覺得不夠用。 而曾鎮北三麵環敵,用兵的地方更多。 ”
聽到桓豁在為曾華開解,荀羨點點頭表示讚同,不過也不知是表示對桓豁的解釋認同還是對桓豁為曾華如此開脫表示理解。
“中原如此紛亂,曾鎮北想速速平定就是擁兵三十萬恐怕也不容易呀,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看到天下安寧,四海升平的景象。 ”荀羨突然歎道。
桓豁聽到這裏,心裏已經是波瀾滔天。 看來荀羨似乎在心裏已經把平定亂世的希望放在了曾華的身上,而不是自己地兄長也不是名盛天下的殷浩。 難道在江左名士中真正有見識的高人中已經認識到這個問題?是劉惔的影響還是荀羨來關隴後所見所聞後自己發出的感歎?
桓豁不由心裏有些忿忿,但是靜下心一想,光是從這次北伐來看,桓豁就不得不承認一點,如果沒有曾華地出手,不管是桓溫還是殷浩,想收複河洛都是癡心妄想。
“多修路。 廣積糧。 不稱王。 ” 荀羨突然又開口道,但是說的話桓豁卻沒有聽明白。 荀羨看到桓豁糊塗的樣子。 從自己懷裏拿出一份邸報,正是北府流傳量最大的《民事邸報》。
荀羨展開邸報,指著其中一篇文字說道:“朗子兄,你看這裏。 這是一篇據說是杜撰地中原英雄驅逐胡虜的故事,其中有一個地方豪傑的謀士給他提出了多修路,廣積糧,不稱王的策略。 朗子兄,你看出意思來了嗎?”
“還請令則大人指點。 ”桓豁拱手恭敬道。
“這其實說的卻是北府的謀略。 ”荀羨笑道。
“什麽?”桓豁想了想,搖頭問道:“這曾鎮北真的會如此做?”
“很明顯。 你看這邸報中另一麵言道,官府招募六萬民夫修建長安到上郡延安城直道的最後一段。 你看看,連上郡到長安地直道都快修完了。 你我入北府以來最大的感觸是什麽?除了修水利溝渠就是在大修道路。 ”荀羨指著邸報的另一麵說道,“曾鎮北可是寓意深遠呀。 這大修水利我們暫且不說,這修道路有什麽好處?朗子兄,你再看看這裏。 ”
荀羨又掏出一份邸報,正是《鎮北大將軍府邸報》,指著上麵一段說道:“八月十六,有賊聚眾千餘人據馮翊梁山作亂。 臨晉廂軍出動,會集夏陽、栗邑府兵,二十六日亂平,斬首三百,其餘擒獲。 十日呀!短短十日,鎮北軍就能奔襲近三百裏,並調集三個地方的兵馬,一舉平亂。 這還要包括消息送到長安。 然後長安立即調兵遣將的時間。 朗子兄,你算算,要不是這北府道路暢通,北府能軍政號令迅速,兵馬調度靈活嗎?想去年,晉安郡(治今福建福州)有山民作亂,結果半月消息才傳到建康,建康傳下軍令。 調集附近諸郡各路兵馬,兩個月後才出兵。 結果不過也是千餘人的作亂,竟然蔓延大半年,席卷數郡數萬餘人,今年才在三萬重兵圍攻下平息下來。 ”荀羨說到這裏越發地感歎。
桓豁聽到這裏也是頗有感觸。 接口道:“我兄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曾經說過,曾鎮北無論是領軍還是治政,雖然匪夷所思。 但卻往往含有深意。 ”
“民富則國強。 ”荀羨悠然說道,“其實曾鎮北的深刻含意可能這一句話就已經說明白了。 ”荀羨變戲法般又掏出一張邸報,正是《雍州刺史府邸報》,他指著上麵的一句話說道:“這是曾鎮北上月在扶風郡巡視時對扶風郡鄉老官吏們講地一段話,藏富於民遠甚於藏富於庫。 隻有百姓富了,國家才可能真正地強盛,才能免除漢武帝國家強盛一時,百姓卻一貧如洗。 最後由盛轉衰的曆史悲劇。 ”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曾鎮北說地這句真正的含意,但是我卻真正的明白,曾敘平遠勝於我。 ”荀羨擊節長歎道。
馬車很快進了長安,荀羨等人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四輪驛車不能直接駛入長安城,這裏的人太多了。 雖然道路寬敞,但是加上兩邊的人山人海,這幔車都隻能緩緩而行,更加寬大地四輪馬車那簡直就是找罪受了。
荀羨和桓豁幹脆跳下車來。 隻留數個隨從。 其餘的都打發跟著幔車去迎賓館,先安頓下來。 這裏是新長安城區。 道路筆直,路麵都是用石渣混合“關隴水泥”鋪設而成,不知用了什麽設備和手段,路麵被壓得極平。
大道兩邊正在修建房屋,這裏的房屋應該是統一修建的,但是房屋的樣式雖然大致一樣,但還卻各不相同,而進度也都不一樣。 所以看上去即整齊又不顯得呆板。
兩人拐進新長安的南市裏,這裏是集市,修建非常容易,所以修了一年左右就基本竣工了,已經開始正式營業了。
這裏的人更多,而且各色各樣的人都有。 整個南城集市成田字型,而下麵又分成上百個田字,道路構成了田字地架構,而路邊的商鋪卻構成了田字的內容。
商鋪隻是用高高的棚架搭建,頂上麵搭了瓦可以遮陽避雨。 商鋪是隔成一檔一檔的,很像曾華在另世見到過地農貿市場一樣。
集市裏除了人就是琳琅滿目的貨物,西域的玉器、毛織品、奇珍異果,北方和西羌的皮毛、牛角、玉石,南方地香木、絲綢、茶然道:“恐怕天下的財富盡在這裏了。 ”
桓豁不由臉色大變,神色變得凝重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