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永和十二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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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章  永和十二年(一)
    桓溫請移都洛陽,修複園陵,章十餘上,不許。拜溫征討大都督,督司、兗二州諸軍事,以續討周。
    ---引言摘述
    永和十二年秋九月,河東郡安邑城外十裏鋪驛站。這裏是東西要道,所以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從冀州經壺口關入並州,過上黨出平陽,再由這裏轉蒲阪渡口過河水就可以入雍州馮翊郡而直至長安了。而司州河內、汲郡等地入軹關經東垣也匯集到這安邑十裏鋪驛站,再轉蒲阪入關右。
    由於十裏鋪驛站是一等驛站,所以這裏不但旅館占地廣闊,有上百間房間之多,而酒樓也非常得大,足有三層樓之高。隻見身穿灰衫灰褲的驛丁和青衣小衫的夥計忙進忙出,一會將從驛車裏走出的客人迎到酒樓上去休息一會,而馬車直接馳到旁邊的車馬院裏,先將馬匹卸下來,牽到馬廊裏休息。這個時候兩名工匠走了上來,拿著幾件看上去稀奇古怪的家夥什在馬車前後左右,邊看邊敲,最後弓著腰鑽到車底下,仔細地看個清楚,有時還幹脆躺在地上對著車底叮叮當當地敲打著一陣。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工匠檢查完了馬車,而驛丁也牽來了四匹馬,套在車轅上。兩名馬夫圍著馬車轉了一圈,發現整個驛車看上去非常齊整,於是在驛丁遞過來的簿本上簽字畫押,然後跟驛丁大聲說了幾句,笑了幾聲後一個坐在前麵做為主馬夫,負責駕駛,另一個坐在馬車後麵,負責換班和看管馬車後麵的行禮。隻見主馬夫策動馬匹馳出車馬院,停在酒樓旁邊。
    而休息得差不多的旅客在驛丁的招呼下,很快就走下酒樓來,鑽進驛車裏。隨著主馬夫一聲吆喝,四匹馬同時起動,很快就越跑越快,沿著河東郡大道向東、或向西、或向北急馳而去。
    不一會又一輛驛車停了下來,又是剛才的那一幕。而在同時,時不時有自己趕著馬車,或者騎著馬的旅人停了下來,被引入到車馬院,然後檢查車輛,人和馬都安心地休息一下。隻有在下午時分,才會陸續有旅人因為天色將晚而投宿。這可時候隻見整個上午都相對比較安靜的旅館一下熱鬧起來。
    酒樓第三層有兩名灰衫長袍的人正出神地看著樓下的這一切。這兩人一個看上去方亮嚴整,隻是下巴那一縷胡子讓他顯得有些飄灑;另一個身長七尺,清正素雅,其聲如鍾,時不時發出幾聲歎言。而邊一桌坐的四個人看上去是他們的長隨,正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一邊低頭喝茶。
    “這北府真是好生興旺呀!”
    “是啊,你看著這安邑車來馬往,人水馬龍,連綿接踵,真是一派繁忙榮華的景象。這還隻是並州的河東郡,不知道入了關右又會是怎麽樣一個場景了。現在世人皆言北府關右富甲天下,我以前總是不相信,現在卻有了六分相信了。”
    “長鳴,你還記得嗎?當日我們出朝歌的時候,東海公曾言我們會有一番大見識。看來東海公真的說對了。”
    “善佐,你說的對呀!”
    這個時候,夥計送上了幾盤,而兩人連忙停住話,不再言語了。夥計對這種情景看得多了,當下隻是笑了笑不再言語了。剛才這幾個人進得酒樓的時候有驛丁檢查過他們的文書,為首的這兩人一個叫薛讚,一個叫權翼,是河內郡的士人,準備去長安“觀學”。這些年慕名去長安觀學或求學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眾人早就習慣了,何況這些人的文書上還有軹關、東垣等關卡的關印,是守法的正當旅人“學者”。
    待夥計輕快地走開後,薛讚又開口道:“不知道這次東海公托付給我們的任務能不能完成?”
    “到了長安我們去找一找梁爭等人,希望念在故友舊交的份上能給我們引見一二,就是見一見景略、素常、武子、武生四先生其中一個就可以了。”權翼臉上有些憂慮地說道,他口中的梁爭原來和他們一起都是從關右遷出來的世家,也都是姚戈仲、姚襄父子屬下。後來姚家失勢,他們先後都失散了,梁爭等人運氣好跑到了關右投了北府,而薛讚、權翼則投奔了周國,成了苻堅的屬下。
    “長鳴,你的期望恐怕太高了點。梁爭等老夫子都隻是長安大學堂和雍州學堂的講學,就是鼎力引見恐怕也隻能見到京兆尹李存。不過如果能認識到教授郝隆、羅友也不錯,他們倆是北府名士,如果能鼎力引見的話說不定能見到武子先生了。”薛讚緩緩地扶著胡子說道。
    “希望能如此,周國的情形實在是……”說到這裏,兩人都不由住嘴了,坐在那裏看著樓下黯然傷神起來。
    這時,樓梯裏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幾個人在夥計的引領下走了上來,直奔薛、權二人旁邊的一張空桌子。
    走到薛、權兩人旁邊,夥計笑眯眯地說道:“打擾兩位了,這幾位是冀州來的客人,在你們旁邊搭個桌子,二樓都客滿了,你們看這三樓也隻剩下這張桌子了。打擾了,打擾了!”
    夥計邊說邊將幾個人引了過來,隻見打頭的兩個人一個瑰偉倜儻,一個夷簡大度。隻見最前麵的那位拱拱手道:“在下姓蔣,名幹,字守義,這位是我的同伴,姓繆名嵩,字維嶽,我們都是從鄴城來的,這廂有禮了。”
    薛讚、權翼兩人連忙站起身來,拱手回禮:“相逢就是緣分,我等都是從河內來的士人,前往長安觀學。”然後各自介紹了自己一下。四人互相一介紹,發現對方都是文雅之人,而且身上都有一種貴人官宦氣質,當下都有了結交之心,於是四人便拚在一桌,把空桌子讓給蔣、繆的隨從。
    待四人坐下之後,蔣幹突然問道:“聽說周國最近發生很多事情?不知兩位能否給我等詳解一二。”
    看到薛、權兩人臉上的詫異和微微的尷尬,蔣幹連忙說道:“是我魯莽了,蔣某是個好奇之人,還請原諒。”
    薛讚和權翼對視一下,無可奈何,濮陽那位周主苻生實在是鬧得太厲害了,搞得天下眾人皆知,而周國人卻都羞於提到這些。不過薛讚和權翼原本是姚家的人,對苻生和周國沒有什麽太深的感情,隻是對苻堅還有主臣之情。
    薛讚拿起一杯酒,抿了一口長歎一口氣,開始說道:“周丞相雷弱兒性情剛直,看到奸臣趙韶、董榮亂政,常常對言於朝堂,而且每次看到都恨得咬牙切齒。趙韶、董榮心懼,便譖言於周主。周主殺雷弱兒及其九子、二十七孫,滅其一門。於是周國諸羌人首領皆有離心。周主常彎弓露刃於朝堂,以此接見朝臣。而錘鉗鋸鑿等刑具常備置左右,隨時殘害從人。即位未幾,後妃、公卿下至於仆隸,已經殘殺五百餘人,截脛、拉脅、鋸項、刳胎等,比比有之。”
    看來薛讚對苻生也是一肚子怨氣,認為這個周主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而是一個暴君。加上他們兩人隻是庇護於苻堅之下,而這裏又是遠離周國的北府之地,所以一腔的悲憤忍不住就說出來了。
    蔣幹、繆嵩等人點點頭,薛讚說的這些東西跟外麵傳說的差不多,隻是要詳細直觀很多,也沒有那麽悚然的添油加醋。
    看到蔣、繆兩人沒有驚奇之色,薛、權知道自家周主鬧得實在是太出名了,已經超過了北府的曾鎮北和江陵的桓荊州。
    “周司空王墮性情剛峻,看到右仆射董榮、侍中強國皆以佞幸進幸於周主,便疾之如仇,每次上朝見董強二人,都不與他們搭理。有同僚勸王公曰:‘董強二人貴幸無比,請公委屈降身結交,以免其禍。’王墮卻答道:‘董強雞狗之輩,而我隻結交國士之人!”
    “三月,當時有天變,董榮與強國進言周主曰:‘而今天譴甚重,請殺貴臣應之。’周主便殺王公以應天變。王公受刑之時,董榮笑道:‘你還敢說我是雞狗之輩嗎’王公瞋目怒叱,憤然受刑”。說到這裏,不但薛讚一陣黯然,就是其餘三人也是心中惆然,暗自零歎。
    “夏四月,濮陽大風,毀屋拔木。周宮眾人驚擾,紛紛稱賊人作亂。宮門白天也緊閉不開,第五日才開。周主把宮中眾喊賊者盡數捕殺,刳出其心。左光祿大夫強平諫曰:‘天降災異,陛下當愛民事神,緩刑崇德以應之,乃可弭也。’。周主怒,鑿其頂而殺之。衛將軍廣平王黃眉、前將軍新興王飛、建節將軍鄧羌,以強平是太後之弟,叩頭固諫。五月,太後強氏以憂恨卒,諡曰明德。”權翼接著幽幽地說道。
    “周主一夜夢大魚食蒲,又兗州有童謠曰:‘東海大魚化為龍,男皆為王女為公。’周主就將太師、錄尚書事、廣寧公魚遵,並其七子、十孫盡數誅殺。金紫光祿大夫牛夷懼禍自殺。舊勳親戚,誅之殆盡,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
    薛讚和權翼都沒有進入到濮陽的周國權力中心,他們一直是緊跟著苻堅,對那些被誅的周國鍾臣沒有太多的來往,但是看到跟著苻家打天下的一幹舊臣被苻生這個瘋子殺得差不多了,心中還是一陣淒然。
    “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蔣幹也不由地歎息道。
    聽到蔣幹的歎息,薛讚不由轉言道:“倒是你家魏主這兩年奮發圖強,去年討北冀州河間,敗燕國折衝將軍慕輿根,名震中國。今年四月攻我汲郡,於淇水連敗東海公,迫使其移鎮汲縣。”
    聽到這裏,做為魏國人的蔣幹、繆嵩不由臉露喜色,有些得意起來,“我家主公勇冠萬軍,就是北府的曾鎮北也推崇我家主公為中國第一將。”
    這話不假,當冉閔在去年開始大發神威,連敗燕國和周國之後,曾華在《大將軍府邸報》裏撰文讚歎過一番,也說過這句話。隨著北府邸報傳播天下,大家也記住了這個稱讚。
    看到蔣、繆兩人笑得臉都有些紅了,權翼心中一聲冷笑,都被人家當槍使了還在這裏得意洋洋,沉默了一會便開口道:“魏主冉公現在用兵倒是謹慎了許多,看來從曾鎮北那裏學到了不少。我記得曾鎮北還言道,他現在追求的用兵境界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權翼的話一出,蔣幹、繆嵩兩人便明白其中的意指了,但是卻不好再開口反駁了。
    做為風雲人物,曾華的用兵之術早就被天下有心人細心地研究來研究去。他們根據北府的戰報和以往的曆史,發現曾鎮北的用兵以前是以奇為主,以正為輔,而現在卻越來越轉向以正為主,以奇為輔。他們不清楚曾華在北府搞得那些軍製、軍事學院、樞密院等軍事建設思路,也不明白曾華搞這些的深刻用意。他們隻能從表麵分析曾華的用兵到了另一層次,而且在眾人看來,曾華也當之無愧地擠進這個時代用兵大家的行列,所以蔣幹、繆嵩才會因為曾華高調讚揚自己主公冉閔而感到自豪和高興,因此麵對權翼這挾槍帶棒的話語實在沒有辦法反駁,蔣、繆還沒有狂妄和無知到說自己主公用兵比曾華還要高明。要知道當初在冀州魏昌,要不是曾華那驚世駭俗的大奔襲,怎麽會有今天的這個局麵呢?而魏主冉閔也不會好好地活到現在。
    “聽說鄴城最近也不得安寧,魏世子(冉智)和平原公(冉操)有些不合。聽說三月的時候,世子因為平原公強征民女而嚴懲了將軍劉安。不知有沒有這回事?”薛讚繼續問道。
    蔣幹、繆嵩心裏惱火呀,這薛讚一下子就捅到了要害,問中了魏國內部不願意提及的問題-冉閔的兩個兒子冉智和冉操已成水火之勢。當魏國慢慢穩定下來之後,從不會安分的冉閔也開始四處出擊,但是他的兩個兒子卻開始鬧騰起來。被平原公的冉操仗著冉閔對他更加寵愛,再拉攏了如車騎將軍張溫、將軍劉安等一幫人,在鄴城跟世子冉智是明爭暗鬥,氣焰囂張得不得了。
    而冉智雖然不得冉閔的看重,但是他是嫡長子,名正言順的世子,加上大司馬董閏、大將軍蔣幹、侍中繆嵩等大部分魏國重臣站在他這一邊,和冉操堪堪能打個平手。
    而薛讚剛才說得那件事情正是兩人交鋒的一個大事件。冉智和冉操都好女色,自從北府將鄴城宮中女子接收一空,加上魏國要恢複元氣,不敢擾民。所以這兩年可苦了這兩位公子爺。好容易等魏國安穩了一些,冉操便迫不及待地征民女充實平原公府,結果被冉智抓住了機會,把執行人-冉操的心腹劉安暴打了一頓,然後免職。
    冉操丟了麵子,對冉智更加恨上了,於是兩人徹底撕開臉麵,更是鬥得不可開交。冉閔為當世猛將,但是卻對兩個兒子束手無策,隻好由他們去了,隻要不鬧得太過分就行了。
    薛讚、權翼和蔣幹、繆嵩四人你來我往,話鋒機敏,暗中相鬥,最後還是薛、權兩人占了上風。不過四個人卻也隱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明白了對方的目的。想明白了這些,四人一下子釋然了,覺得也沒有什麽好相爭的了,反而相約結伴一起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