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叮鈴作響，沿著郊區軌道重新開始加速前行，一身夏季深藍色工作服的沃克跟隨人流一道走下站台，泛黑的風霜臉龐上掩映不住喜悅的笑意。他把手裏的兩個大紙箱扛在肩上，向前方大步走去，轉過兩處路口，一片六七層高的製式公寓樓群從平房間拔地而起，在夕陽燦爛的餘暉裏，顯得那麽美麗而令人安心。

    “嘿，老夥計，你們造船廠又發福利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倏地從前方出現，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羨慕之情。沃克循聲看去，隻見住在自己單元樓一層的托朗正在陽台上向自己招手，其身邊擺滿了各種等待修理的破損雜物。沃克臉上笑容更盛，走到對方跟前放下紙箱，麵帶歡喜的點頭道：“今天集團給我們每個人都發了100馬克購物券，可以在廠內平價商店中任意采購物品、而不需要提供配給票。我正好趁機買了一些牛排和蛋糕，家裏最小的家夥早就對它們渴盼已久了。”

    托朗聞言倒吸一口涼氣，眼眸裏的震驚向往情緒幾乎是呼之欲出。對於他們這些普通工人群體來說，100馬克絕對算得上是一筆極為豐厚的額外津貼——即便是漢堡工業區裏技術最為精熟的老技工，每月的稅前收入也不會超過150馬克，而且真正拿到手時還要扣除大約六分之一的雜項費用。更關鍵的是，這筆錢用於購物時還沒有配給的限製，這使得其真正價值幾乎有了2倍的飛躍性提升。

    自從去年9月戰爭爆發以來，德國民眾的日常生活就進入到了和25年前相似的票據年代。盡管物價較戰前幾乎沒有區別，但普通的日常用品卻大多需要按戶口配給的購物券才能買到；如果購買的貨物超過了許可證上的數量，就需要付出雙倍的金額。而根據柏林官方製定的配給數目，糧食、乳類等物品隻能滿足一個人的基本需求，這導致民眾們都過得十分緊湊而清貧，很難再享受到豐沛的生活，

    倘若如沃克所言，則無異於是給他們一家多增加了2個多月的日用品配給量，而且還不用花任何費用！想到這裏，托朗便忍不住睜大眼睛問道：“你們造船廠這是怎麽啦？平日裏隻是在月中發些麵粉和土豆，今天是什麽情況？”

    “這是魯道夫老先生為了慶祝西線戰爭勝利，而給我們全廠員工發的福利。”沃克臉上洋溢著感激的笑容，滿含恭敬地說道，“實際上，這100馬克本來在半個月前就應當作為獎金下發了。但魯道夫老先生考慮到我們在購買配給額度之外的貨物時，會被要求雙倍付款，與讓我們得益的初衷不符，因此便花大代價為集團內部商店調來了足夠多的貨物，然後平價向我們敞開售賣。”

    “西線戰爭勝利……”托朗喃喃念叨了一句，感慨道，“你們造船廠的魯道夫董事長真是一位好人。我真後悔當年在上崗時選擇了聯合鋼鐵，現在不僅工資比不上你，更是沒有什麽福利可言。你知道麽，擊敗法國這麽輝煌偉大的成績，廠裏才給我們發了價值不到3馬克的肉類和麵粉作為慶祝！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樣每隔半個月就向家裏送東西，就不會想到下班後還要在家裏接這些私活了。”言訖，托朗指了指身邊一地的破爛器械，神情間滿是落寞之意。

    沃克微微歎息一聲，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根據目前的勞工政策，工人是不允許隨意更換自己的雇主甚至是崗位的。倘若要發生變動，必須由工人和雇主雙方都認可，這種缺一不可的雙向關係使得托朗想要從聯合鋼鐵跳槽難如登天。沃克沉默片刻，然後出言安慰道：“你不要太失望了，至少你也獲得了一份能使家人溫飽的鐵飯碗。聯合鋼鐵同樣不能輕易將你辭退。想想十年前的日子，你還有什麽可抱怨的？沒有偉大的元首，哪裏有我們能吃飽穿暖的今天？”

    托朗沉默片刻，徐徐點頭道：“你說得對，今天和十年前相比完全就是在天堂一般。我不應該有這些腐朽墮落的享樂念頭。連元首都儉樸吃素不娶妻享樂，我又算得了什麽？老夥計，謝謝你的提醒，讓我的避免了這次思想覺悟滑坡。”

    沃克展顏而笑。剛準備扛起紙箱繼續上樓，忽然又想到了什麽；他從衣兜裏摸出一張光滑柔軟的長方形紙片，遞到托朗麵前道：“對了。這是我們今天剛發的電影票，可以到市區裏的任何一家劇院觀看新上映的西線戰役紀錄片。今晚我那位還要去幫人收拾屋子做飯，沒法跟我一起去，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時間麽？”

    “原來你們也發了這東西？我還以為隻有我們聯合鋼鐵公司有呢，每人都發了兩張。”托朗有些驚訝地在身上幾個兜裏來回翻找，不多時也掏出了一張完全一致的彩色票據。沃克見狀聳了聳肩，道：“看來這是所有工廠都會下發的玩意。如果你要去的話最好早些出發，我估計很多人都會對這份紀錄片抱有期待。”

    夏日的漢堡天暗得特別遲，當沃克用完晚餐走出公寓時，西邊天際的霞雲仍然火紅而熱烈。托朗也換上了一身幹淨的深藍色製服，雖然絲毫稱不上美觀，但卻是易北河口工業區十幾萬工人的標配，走到哪裏都受人尊敬。看到老友從樓梯口走下，托朗倏地挑了挑眉：“我才想起一件事。你們造船廠可是最先響應中央號召，從半年前起就實施了每周60小時工作製，怎麽你現在又正常下班了？”

    “我的老夥計，現在戰爭已經勝利了。既然已經沒有生產的迫切需求，你告訴我這一政策為什麽還會繼續保留？”沃克瞄了對方一眼反問道。他邁步朝著外麵走去，語氣帶著懷念的再度開口：“說起來，我還真不排斥那段時間的生活。雖然每天回家都累得不想再動，但拿到工資時卻有眩暈似的幸福。如果英國能繼續頑抗下去就好了，我還想為孩子們掙一套市區住房的首付。”

    托朗跟在旁邊，嘴裏不自然的咕噥了幾句。對方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打擊到自己。唯一令他有些安慰的，便是戰爭即將結束，他們之間的差距會隨著物資管控和加班的消失而被重新基本抹平。二人在站台上等了一會兒，一輛宛如大甲蟲似的綠色電車搖搖晃晃地駛入了他們的視野，作為國社黨ZF在30年代中期投資修建的基礎設施，這條電車線路如今已經成為了聯通南郊和漢堡城區的重要紐帶。

    經過近半小時的車程，沃克兩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點。這是一片帝國時期修建起來的老街，雖然四周建築少有高樓，並且都流溢出陳舊的歲月氣息，但各條街道上卻是生機勃勃，鱗次櫛比的店鋪和摩肩接踵的人群都體現著這片平民區的活力。十字路口處，一幢三層劇院的外牆攀繞著青藤，在其大門周圍，已經聚集了數百名市民。

    “還好我們提早來了，今天來觀影的人還真不少。”沃克招呼老友排進隊伍，不禁慶幸於自己的先見之明。其實在平常時節，由國社黨推出的主旋律影片並沒有多少上座率，但這次的片子是關於西線勝利，這便能引起人們極大的注意力。當劇院大門準點打開時，沃克已經無法估計周圍的人數，但從這份陣仗來看，注定有許多人連劇場都擠不進去，隻能等待下一場放映。

    魚貫入場，依座安席。寬闊的舞台已經被熒幕遮擋，兩旁牆壁燈光幽幽，可以讓人基本看清過道和座位標牌。當光芒暗淡下來後，劇場內的雜音也隨之消靜下去，過不片刻，大熒幕上開始投現出了清晰的彩色圖像及聲音。

    “偉大的希特勒元首，以天才般的睿智與卓越的統率力，無比的膽略和英明的智謀，指揮並贏得了西線的輝煌成功。從現在起，播放紀錄片：《在希特勒元首的領導下，完美贏得法蘭西之役的史詩勝利》。”

    在播音員充滿鼓動性的聲音裏，一片壯麗的山河日出動態影像撲入沃克的眼睛。接著大海潮湧，萬字旗獵獵飄飛，德軍士兵邁著正步通過凱旋門，然後是希特勒在埃菲爾鐵塔前的合影照片。

    “德意誌帝國無窮強大的國力在各個領域飛升，無限飛升的我們的祖國，又迎來了一千年曆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大慶典，大事件。法蘭西戰役的勝利，使得我國堂堂邁入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列，是具有曆史性意義的特大勝利。這歸功於我們黨、國家、軍隊的最高領導者，偉大的希特勒元首。……”

    鏗鏘激昂的播音旁白，如同海嘯狂瀾般席卷整個影院。再配合熒幕上壯闊浩大的影像圖景，頓時讓沃克變得驟然激動亢奮，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光芒四射的幕簾。（m.101novel.com）